第74节(2 / 2)

天意风流 月神的野鬼 3723 字 2023-08-12

gu903();谢珩用力扶着他,“我知道,江州城的军马刚到盛京,出城太过危险,你跟我走,你不会有事的。”

李稚抬头看向他,“赵慎死了。”

谢珩迎着那道凄厉的视线,眼中的光不断沉浮,轻声道:“他希望你活着,他所做的这一切皆是为了你。”

李稚听出了异样,“你早就知道了?”

谢珩道:“季元庭在我那儿。”

李稚闭上眼睛,重新垂下头去,将口中含着的血块吐干净。谢珩想扶他起身,却被李稚一把抓住,五指用力地往下拽,青筋全都绽了出来,他抬头看谢珩,“让我走。”三个字很轻,却清晰无比,他瞳仁灌血,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坚决。

谢珩劝他道:“你到不了雍州,十三州都在追捕乱党。”

李稚重复道:“让我走。”

谢珩被那双猩红的眼睛所注视着,心脏急促地抽搐,抓着的李稚的手不断收紧,两人背后的火光与风雪持续吹涌,摧山倒海般的爆裂声中,谢珩的手也跟着轻轻颤抖起来。裴鹤将随军的大夫强行带过来,却被李稚阻止,“让我走。”粘稠的血水流入眼睛,那道眼神却坚定不移,这条命已不再属于自己,即便是死,他也要去做他该做的事,否则他宁愿死在这一刻。

谢珩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庞,终于点了头,低声道:“好,我送你离开盛京。”那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从未有过的间歇颤音,“我送你走。”他没再看李稚的表情,忽然一把捞过李稚的后脑勺,重新用力将他压在怀中,脸上的是难以言明的复杂神情,手掌抓紧了李稚的肩膀,缓了一缓,回头对裴鹤道:“找辆马车。”

裴鹤从未见过这副神色的谢珩,一时竟是不敢有所动作,直到他确定谢珩是这意思没有错,他这才慌忙转身去找马车,他发现连他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了。

谢珩仍是用力抱着李稚没松开,他看上去像是想要说句什么话,却最终也没能够说出来,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谢珩送李稚出了盛京城,一直到很多年后,他仍是清晰地记得那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那些昏暗的画面、嘈杂的声音像是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中,一辈子都在反反复复地引起阵痛,心境在无数次的回忆中变了又变,乃至于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在当时那一刻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马车朝着盛京城外疾驰而去,天空中大块大块地落着雪,李稚垂头倚靠在车壁上,谢珩将一块青玉的令牌放入他的手掌中,“出示令牌后,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你出关。”李稚低着头没有反应,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说,一出城他就执意下了马车,阻止了其他人继续跟着他后,他转过身往外走了。

呼啸的风雪将那道单薄的背影吹得无端透明起来,黑暗中飘漂浮着不知哪里来的白光,浑浊、冰冷、胶着,谢珩立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了,仿佛是直觉今生不会再见,李稚短暂地停了下脚步,却最终没有回过头来。

李稚继续往前走了。

谢珩在原地站了很久,身上落满了雪花,这场预言中的狂乱风雪将一切都掩去了,包括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有什么东西像是在那一刻永远地改变了,他终于找回声音,“跟着暗中护送他,别出事。”侍卫领了命,迅速提着雪花锻刀追上去,白色衰草丛发出一两声簌簌声响。

谢珩低头看向掌心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生平第一次如鲠在喉,想了又想,却始终无法说出什么话,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份眩晕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持续不断涌上来的愤怒,他猛地回头望向一个方向,双眼射出冰冷锐利的视线,直线洞穿一切,落在远方另一个人的身上。

第110章赵元下线

叛乱风波平息后,谢照来到金诏狱,探望一位许久未见的朋友。

狱吏将牢门打开,光线直射进去,正坐在草垫上闭目养神的犯人感到刺眼,眼皮跳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当从那团模糊的白光中看清谢照的脸时,他扬手轻拂了袖子。

谢照道:“广阳王别来无恙?”

赵元闻声笑了笑,他套穿着件灰麻的宽松囚服,半披着花白的头发,像个心思清静的种地农民。要说他也是真的命大,那场精心安排的惊世大火葬送了包括赵慎在内的两千将士,大半个皇宫的人跟着陪葬,金诏狱同样死伤无数,可唯有他一个阶下囚却偏偏毫发无伤,别的不说,这运气确实万里挑一。

皇帝不能容忍有人背叛自己,尤其这人还是他一手扶持的兄弟,他坚持亲自审问赵元,这看似他是要亲手处决叛臣,但赵元心知肚明,赵徽是怕自己向士族抖落出他过往那些暧昧的授意,广阳王府之所以能够壮大至今,皇帝赵徽第一个功不可没,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约就是这样了。

赵元数次想与谢照会面未果,然而此刻谢照却忽然出现在这牢狱中,赵元心中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年轻人到底还是稚嫩了些,没能斗得过老谋深算的政客,眼见着离帝位仅有一步之遥,料想自己稳操胜券,却不知对方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你踏上那最后一步,也就那么一步,胜败的风向顷刻倒转。

这一局棋不显山不露水,以退为进,直到最后一刻才揭露杀机,心思之缜密,取舍之果决,手段之毒辣,根本不是赵徽之流能够安排的,赵元望向谢照道:“曾听闻谢老丞相擅棋弈,被誉为收官第一,今日有幸得见,教人心悦诚服。”

谢照道:“不如广阳王数十年如一日的隐忍不发,像这样的瞒天过海之计,令人想都不敢想。”

赵元轻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可怜稚子失去了父母,麓山上的母鹿见到丢弃在山中的婴孩,闻哭声而下跪哺乳,走兽尚有怜幼之心,我亦是于心不忍罢了。”

谢照道:“听广阳王的话,是丝毫没有悔意?”

赵元低声道:“他喊我一声父亲,喊了近二十年,已然是我的亲生孩子。谢丞相是儿女双全的人,应该也有所体悟,这天底下为人父母哪有后悔的呢?”

谢照的眼睛如洞火般注视着赵元。

大约是因为终其一生都在掩饰自己的野心,伪装得久了,气质也自然而然完全变了,赵元看起来仍然是平时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并没有忽然变得锋芒毕露。这样看着他,便很能理解为何盛京官员对广阳王府的势力如此忌惮,但对赵元的评价却并不恶劣的原因。赵元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无能懦弱,这样一个受儿子摆布、力不从心的年迈父亲,谁又能忍心去苛责他呢?

谢照心知肚明赵元是个什么样的人,此番若非霍家告密,他恐怕也不能够拿住赵元的把柄,即便如此,前后布局也花了他极大心力,他本不该觉得赵元老迈可怜,但此刻看着赵元的模样,他又确实真心诚意地为这人感到几分惋惜。这个人的权谋心术绝对名列当世前茅,从他能把罪太子的儿子养二十年便可见一斑。

权谋斗争最残酷的一点在于,除却人谋外,它还需要几分气运,都说金鳞并非池中物,但也需遇到风云才能化龙。赵元便是那浅滩中的金鲤鱼,可悲的是他这一生从未见过风云,因为母族卑贱,被父亲视作耻辱,一出生便注定与权力、亲情无缘,士族、流民帅瞧不起他,兄弟待他如奴仆,连地方官都能够对他呼来喝去,而他却从黄州城一介微末太守做起,在士族与皇族斗争夹缝中借机壮大己身,最终成为权倾朝野的广阳王,谢照自己就是政客,深知这其中多有不可思议。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再怎么穷尽人力逆天改命,到底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数十年的心血成了一场空梦,上天从未有一刻眷顾过他,说是气运,其实也是命,他没有重新再来过的机会了。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此刻恐怕早已发狂崩溃,但赵元最令人敬佩的一点是,他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优雅从容,输了便是输了,他愿赌服输。

看大江东去,英雄豪杰翻云覆雨,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的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有赢便有输,都是寻常事罢了。

赵元问谢照道:“谢老丞相今日来是专程为我送行?”

事情至今已告一段落,赵元的下场逃不开死,但谢照今却日并非是作为胜者前来耀武扬威,他心中仍有一事不解。那日赵元明明有机会逃离皇宫,但他却选择折返回来,看似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却令谢照心中生出几分疑窦,他直接问赵元,“那日你既已下定决心逃狱,却又为何中途返回皇宫?”

赵元盯着谢照看了会儿,笑了笑,“明知逃不了,何必还要逃?”

那计划本就出了差池,他刚一离开大狱,宫中就立刻展开搜寻,他后来才想明白,皇宫道士中除了广阳王府安插的耳目外,原来另有谢府的暗线,他明知道计划已经泄露,自己十有八九走不了,又何必垂死挣扎?这解释合情合理,谢照却并没有相信,赵元也知道他不信,自顾自地轻笑着。

赵元这人也不知道有何本事,以皇帝火烧群臣的暴烈性情,在明知赵元背叛他的情况下,本该将他早就碎尸万段,但出人意料的是,皇帝留了他的性命至今,并且能看出来,皇帝从没有对他用过刑。赵元的意思很浅显,他不想说的话、不愿做的事情,便是将他粉身碎骨他也不会顺你心意。

那一日白玉桥旁究竟发生了什么,真相永远也不会为人得知,这是赵元给出的答案。

谢照心中明白问不出来,也没有再多费心思,命人将最后的酒菜送进去,算是对这位王室宗亲最后的交代,吩咐了狱卒两句,他转过身离开。

赵元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他慢慢低下头,忽然低声道:“谢照,你当真觉得你赢了吗?”那道声音忽然在空旷的大狱中响起来,莫名有几分空灵。

谢照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赵元的眼睛在黑暗中好似闪烁着妖异的光,“我来京之前,命雍州将领杜勋率两千士兵自豫州穿过祁峡栈道,赶赴黄州押运军粮,我给杜勋下了道命令,今年黄州水涝成灾,粮食收成不好,我命他届时扮作粮商多前进两州,到宁州府另外购粮,宁州是建章谢氏的祖地所在,诸多谢氏族人长居此地,我叮嘱他小心行事,万勿惊动贵人。”

谢照的眼中起了些波澜,却没有说话。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