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1 / 2)

天意风流 月神的野鬼 2693 字 2023-08-12

谢珩默立在廊下,一直没说话。

谢灵玉离开雍京后,滞留雍京已久的霍玄也动身前往自己的封地,除此之外,谢照的死讯并未在新朝掀起太多波澜,对于野心勃勃想干一番大事业的新朝官员而言,南方的事至关重要,但谢照已经不重要了,包括李稚也是这样想的。

李稚原本打算等内政尘埃落定,他再腾出手仔细梳理南方之事,直到一封上书忽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事件的起因是有雍州武将议论,谢照身为南梁重臣却滥杀忠良,一手酿造朱雀台血案,不配归葬璟山与历代名臣一起享受供奉,要求将其起陵重葬,并剥夺其身前一切名誉。随后,青州都督桓礼上书,请求新皇下令准许谢照以二品太师之位归葬璟山。

桓礼上书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与建章谢氏渊源深厚,谢照在残存的南方士族眼中仍是重要的精神领袖,桓礼绝不可能眼见他身后受辱却袖手旁观。

原本李稚对谢照的丧事一直是冷处理,允许他安葬在璟山,但剥夺其身后所有荣誉,准许他的家人以家族名义祭祀,但不享有任何谥号,这是他与赵慎感念金陵子弟在北伐中的功劳,对谢照一个已死之人网开一面。

可桓礼的上书却打破了这份默认的平静,李稚没想到桓礼会选在这种时刻发声,一石激起千层浪,新朝关于谢照的身后事顿时掀起一阵轰轰烈烈的热议,而将这件事推向最高潮的则是霍玄的上书。

煽风点火也好,真情实意也罢,远在封地的霍玄突然上书支持桓礼,慷慨激昂地陈述谢照身前十项功劳,并列数谢家人在北伐中的功绩,认为谢照归葬璟山无可厚非,并请求新皇为其加封九锡,赐谥号“文忠”。

谥者,行之迹也,号者,功之表也。

“文忠”二字是南梁文臣谥号之最,这是要为谢照盖棺定论,追封其为千古忠臣。

李稚看了只觉得笑话,他自然知道霍玄在打什么主意,直接将这封奏疏压了下来。

季少龄道:“一切身后名之争,本质争得不是名,而是权,霍玄与桓家人不断拿一个死人做文章,来试探新皇对旧士族的态度,也难怪他们如此紧张,南方局势尚未明朗,有人不甘心就此离开庙堂,总想再争一争。”

李稚轻描淡写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们掀不起多少风浪。”

季少龄皱了下眉,心中觉得不妥,这些天他与李稚一同制定国策,能看出李稚是个刚柔并济、计划长远的人,但李稚一直冷处理此事的做法却让他有些不甚赞同,有些事是压不下去的,反倒会愈演愈烈,李稚也不会不明白这道理。

季少龄原本还想再劝,李稚却已经不愿多说,季少龄见他明显主意已定,没了声音,过了会儿,他忽又想起朝中最近的风闻,“殿下,听闻谢珩如今在您的帐下做门客?”

李稚看了他一眼,点了头,“是,不过他已经很少过问政事,此事他还不知道。”

季少龄道:“他是谢照的儿子,也是建章谢氏的家主,理应有所表态。”以谢珩在南方的地位,他对此事的态度可谓是至关紧要,甚至不禁让人揣测桓礼的上书是否也有他的授意,可李稚却有意将他摘出来,也难怪季少龄忍不住问一句。

李稚道:“让一个人在父亲与国家中做出选择,本就是件不义的事,士族与霍玄都想逼他站出来,但即便他真的站出来,又能说些什么呢?又或者,他们还想听他说些什么呢?”

这些年所有风风雨雨谢珩都替士族挡了下来,李稚不愿他再牵涉其中,他也想为他挡一挡这世间风雨。

季少龄道:“新朝初立,谢珩辞官不受,已经表明他的态度,但人生于天地间,总免不了被时势所裹挟,所以才说,人生无时无刻不身处枷锁之中。可惜这一身治世之才,终究是荒废了。”他沉默片刻,再次看向李稚,“殿下,士族矛盾已深,南方亟待重振纲纪,此事恐怕压不下来。”

李稚眸光似乎沉了些,他望着案上那封霍玄的上书,“不急,我会给朝野一个交代。”

季少龄明显想要再劝两句,但触及李稚一片坚决的目光,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季少龄离开国公府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他想了很久,没有打道回府,而是转身去了一趟皇宫。

第169章金风玉露(二)

季少龄在皇宫中待了很久,一直到黎明时分他才出宫。

第二日,新皇召谢珩入宫觐见。这是赵慎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召见谢珩,谢珩收到消息时有些意外。

谢珩步入朝华宫时,赵慎正穿着件朱红常服坐在案前,一个人闲闲地下着棋。

战争结束不久,天下百废待兴,赵慎驳回手下大臣大兴土木的建议,将原本的氐人皇宫改了名便住进去,他不喜欢氐人的装饰,撤去宫中绝大部分摆设,光从琉璃穹顶照进来,显得这宫殿愈发空旷幽静。他回过头来,隔空望着谢珩。

“见过陛下。”

“免礼。”赵慎示意他在对位的空座坐下,“坐,宫中时日寂寞,陪我这个闲人下会儿棋吧。”

谢珩落座后,赵慎将手边的棋盒递过去,“一直想找你们说说话,可惜阿衡忙得晕头转向,我也不好三番五次烦他,只好寻你过来了。”他没有用“朕”这个称呼,像是将谢珩当成了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说起来,你我二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好像还从未好好聊一聊吧?难得今日有闲。”

谢珩道:“陛下的气色好了许多。”

赵慎点头,“多亏孙澔了,他这人脾气虽差,但确实有点本事在身上,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当初将他推到我府中。”他叹了一口气,“你怕是不信,当年想取我性命的人多不胜数,当我查到孙澔是你的人时,我反倒放下心来,我自认为你不会害我。”

谢珩道:“不知陛下今日召我过来,所为何事?”

赵慎摆手收了棋,重新望向谢珩,“桓礼与霍玄联合上书为谢照请谥的事,你可曾听闻?”

只极简短的一句话,谢珩却一瞬间明白了。

赵慎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叹息一声,“阿衡瞒着你是不想让你为难,这不单单是一个谥号的事,谢照的是非功过,桩桩件件尽在历史之中,一个谥号又怎能为他盖棺定论?不说是他,便是你与我,将来都要摘掉名号丢进故纸堆中任人评说,谁也躲不掉。”

谢珩道:“人死如灯灭,万事皆成空,先父自身亦已微不足道,又何况是一个虚名。”

赵慎道:“是啊,你向来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一位前朝宰相的身后名,能在朝野掀起这么大的风波,说到底还是人心太浮躁了。”

谢珩道:“听上去陛下心中已有了决断。”

赵慎道:“靖人心,方能安社稷,前朝贵族用谢照的谥号做文章,试探的是你的态度,他们仍期待着你能站出来主持东南大局。”他隔着棋盘注视着谢珩,“只要你还留在雍京一日,他们就永远不会死心。”

霍玄与旧贵族之所以敢站出来发声,无非是赌谢珩的态度,这场谥号之争已是旧贵族最后的挣扎,他们扯着谢照的大旗奔走呼号,争取的是谁,赵慎了然于心,即便谢珩毫无指染权力之心,但只要他在雍京一日,精神图腾不灭,旧贵族永远都会蠢蠢欲动。

这道理赵慎明白,李稚也明白。李稚死死压着此事,是不愿让谢珩被推向风口浪尖,但说实话,人因时势而起,二者密不可分,只要谢珩还是谢氏家主,他就绝无可能置身事外。

赵慎道:“外战刚结束,海内太平气象初显,百姓们才开始休养生息,人人都已厌倦了战争,我不愿见到东南再起内战,我相信你亦是如此。”

谢珩的神情很平和,“我明白了,我会离开雍京。”

赵慎听见他如此干脆的回答,短暂地没了声音。

赵慎道:“你当真愿意离开?”

谢珩道:“第一眼见到雍京,我便觉得这座新城气象恢弘,旧事物与其格格不入,那时我并未多想,人生短暂,我只想陪他多走一程。”

赵慎忽然想到,他与李稚都能预料到今日的局面,以谢珩的远见,又怎么可能一点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