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毛毛细雨中,蹲在墓碑前,像只滑稽却孤零零的黑蘑菇,不时擦着眼泪。
他站在她身后许久又许久。
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陪着她,末了,直到所有亲戚和为数不多的朋友都离,也蹲下身,和她一起变成一对黑蘑菇。
她穿黑裙子,他穿黑西装。
两个不善言辞的孩子,如同并不般配,却始终陪伴在身边的影子。
舒沅来来回回说着那一句:“我死了不想被烧掉。”
她显然是被殡仪馆的所见所闻吓到。
他侧头看她,将头顶的伞往她头顶挪了挪,轻声说:“你干嘛想这么远的事。”
“一点也不远,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别这么悲观。”
“蒋成,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算啦,你不用懂这些的。”
她很少试图劝服他明白些什么,从头到尾,她都很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明白的。
很多时候,只需要沉默就好了。沉默且不点破。
他就这样被她的温柔保护了很多年。
可那天,他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说。
至少,他说了:“如果以后你老的时候我还在,那就不烧吧,我也不烧。”
“我老的时候?”
“对啊,你老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不会老的,我老了还会很帅,那不叫老。”
“……”
她红着眼睛,却忽而笑了,“哪有人会永远不老?”
“我啊。”
“不老也不死吗?”
“死还是会死吧,我又不是妖怪。”
他说着,又随手擦了擦左边肩膀湿透的西装,“……不过我尽量等你死了再死,不然,你这么胆小,儿子把你烧了怎么办?”
他说得那么自然,好像认准了他们老的时候会在一起,她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他不会老,不会死在她前头,今日的诺言,明日就能实现。
可天底下,年少夫妻老来伴,又是多么多么难得的事啊?
他那时太年轻,总以为一切胜券在握,睥睨世间轻狂。
偏偏她也总愿意相信。
只因为他是蒋成,说出口的话绝不会食言。
“那你不要老,也不要死。”
“行,你到时候看着吧。”
“……你在我爸爸妈妈面前发过誓了,你骗我的话,我爸爸一定来打你。”
从背后看,是多么滑稽的场景。
那伞已经倾斜成一个斜坡,他不着痕迹,又向她靠近半步。
【好,我答应你。】
昔日诺言,言犹在耳。
回首看,竟已是白驹过隙十一年。
蒋成垂眼,看向面前那瓷白石碑。
墓碑上,舒父舒母的笑容经年不变,永远牙不见眼,依偎在一起,注视着来人,不曾为这世间留下半分怨怼。
【你就是蒋成吗?】
他们唯一一次在生前的见面,是舒沅的生日,他去过一次她家里,作为唯一的“嘉宾”。
【长这么高、这么帅啊?】
【话说我们沅沅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啊?她老不说,来,趁这机会,你跟叔叔说说。】
【哈哈,一看你小子就会说话,不过我也觉得——我们家沅沅多讨人喜欢不是?肯定很受欢迎啦,你看看你阿姨,又傻笑,跟我家沅沅一个样。】
……
墓前的蜡烛和高香还是舒沅离开前最后一次来拜祭时的模样,早已烧到残尽。
橙子绕着墓碑开开心心四处跑,不时“汪汪”两声。
它体会不到人世间生离死别的痛苦,于它而言,这里不过是闲暇时散步的去处,是故,蒋成一站着不动,它便趁机摆脱开松落的狗绳,又往更远处跑去。
蒋成没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