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的背阴处有一个半人高的树洞,从树洞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在树洞口。
艾小岫双手抱膝,蹲在一旁,看着崔梦己将纸张铺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捏着烧黑的木炭在上面勾勾画画。
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指沾满了黑色的污渍。
艾小岫怀里缩着一只绵羊,脑袋上蹲着一只鸽子,因为医疗救助站的屏蔽,并没有雨水吹进这个树洞里。
艾小岫看着崔梦己勾勾画画,单手杵着下巴道:“你在勾画什么?”
崔梦己垂眸微笑,“我画一下地图,虽然都记在我的脑海里,但你们两个不太了解这周围的地势,如今前有阻拦,后有追兵,我们只能小心地摆脱掉他们。”
“嗯。”一个沉沉的声音从树洞外传来。
艾小岫立刻立刻扭头望去,见到尹师半蹲在树洞口,单手抵着树洞上方,身上的白衣已经湿透,乌黑的头发蜿蜒曲折地黏在他湿乎乎的白衣上。
他看着艾小岫,脸上沾着零星的雨水,额头朱砂痣艳的动人,偏偏他整个人沉静的气势能够压下这股艳,反倒变成一种圣洁的慈悲。
雨中观音皇啊……
艾小岫情不自禁伸出手,贴上了尹师苍白若雪的脸颊。
尹师定定注视了她一会儿,温顺地垂下了眼睫,睫毛上的银亮的露珠滚落,落在她的手背上。
艾小岫觉得手背被打湿的地方一阵阵灼热。
他垂着眼,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手,低声道:“我无事。”
他很快就离开了她的手,“把你的手都弄湿了。”
尹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用内力烘干。
他捏着她粉嫩的指尖,用帕子一点点擦干她手上的水珠。
“说一说情况吧。”崔梦己小声开口。
尹师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路上依旧有追兵,能看出来都是些境界不稳的紫品。”
崔梦己挠了挠脸颊,“紫品……紫品……紫品……怎么一下子蹦出了那么多紫品啊,难道紫品高手是大白菜吗?”
他不知道是因为太入神了,还是因为心神不宁,根本忘记了自己受伤沾着的黑灰,随着他挠脸的动作,手上的黑灰也抹了自己一脸。
尹师:“这些紫品一看就境界不稳,似乎是用药物或者别的什么摧出来的,这些人气息微弱,气色不佳,看样子这种暂时提高境界的手段会有损寿命。”
崔梦己:“宫羽啊宫羽……虽然猜到他与明月如有嫌隙,却没有想到他能不顾忌多年的情谊直接对明月如下手,难道这就是帝王心性吗?”
他微微笑着看向尹师,似是在讨论明月如与宫羽,又像是在隐隐追问别的什么。
尹师顿了顿,才开口道:“或许吧,但不是每一任帝王都如宫羽。”
“有的帝王是‘飞鸟尽,良弓藏’,有的帝王也有更好的手段解决掉这一切。”
尹师淡淡道:“杀人是解决问题最下等的手段了,明月如品级不低,失去明月如对峦国来说是一个打击。”
艾小岫:“这不是还有这么多快速催熟的紫品高手顶着嘛,如果量产的话……”
这种假设让尹师和崔梦己都后脊背一凉。
崔梦己缓缓摇头,“不对,至少现在宫羽并没有掌握这种手段。”
“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本事,依着他多疑又急躁的性子,他恐怕会迫不及待攻打雍国。”
“既然他没有这样做,这说明这些药还是别人给他的。”
尹师:“药……从追魂谷到鹿儿林,再到玉雪山,咱们遇到的未知毒药未免也太多一点了吧,说不定……”
他微微仰头,神色发冷,“幕后之人极其擅长调配药物。”
他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人选。
崔梦己画好了地图,将它扑在三人中间,伸了一下懒腰,又差点将手臂打到树干上。
他叹了口气,又重新换了个姿势。
“如今你尹师可真是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魔教女魔头是你,杀害无辜百姓的是你,害死明月如的亦是你……”
他低笑一声,“我竟不知观音皇何时成了观音魔,唉,设计巧妙,又一环套着一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艾小岫也担忧地看向尹师。
崔梦己没有抬头,他的手指捏着地图的一角,那张地图上有一个部分有褶皱的痕迹,就像是被谁突然抓了一把,他用两根手指慢慢抹着,似乎想要将其抹平,可是,不管怎么抹褶皱总是存在的。
尹师开口道:“我并不在意这些,名声之类,我不在意,或者说,这次的污蔑让我想要看清一些事情。”
崔梦己虽然没有去看尹师,也仿佛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你担心的是你的侄子——如今圣上没有办法好好应付这件事吧?”
“他是对峦国道歉,还是顺势展露自己的强势?是为你正名,还是踩着你扬名?真是一个考验他的好机会。”
尹师默默看着他,他却始终不曾抬起头。
尹师心道:果然,崔梦己懂他,两人是最好的知己,也是恋慕同一个女子的情敌。
他心中苦笑。
他何曾想到有一日会遇到这样的难题。
有的男人会轻易抛出“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不负责任说法,就好像抛妻弃子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