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方为难地摇摇头,“草民并不能证明。”
梁绯絮忙道:“他确实不能,可仵作能。”
“传仵作。”
只听话音一落,矮小的仵作被两衙役带了上来,他穿着一身漆黑的粗布衣裳,长得倒是憨厚老实。“草民孙荣,见过知府大人。”
周浮生合上账簿,细细打量他一眼,问:“你有何证据证明钱旺来吃的是第一批次的□□?”
“钱旺来死后,是草民第一时间检验了他的尸体,全身发红,瞳仁散大,正是食用曼陀罗中毒的迹象。”孙荣低头从怀里拿出一张麻纸,“这是草民当时写的另一份验尸记录。”
周浮生看完那纸放下,梁绯絮出声道:“大人,按照赵老板账簿上所记载的,董彬买的是第二批次的□□,他是否该无罪释放?”
“嗯,董彬无罪释放。”
“无罪释放?”对于这忽如其来的消息,董彬一脸茫然,讷讷的还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刘慧儿,刘慧儿正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周浮生压下麻纸,怒道:“孙荣,本官问你,钱旺来的死亡时间究竟在几时。”
“是戌时,草民之前做伪证全因西门展给了草民五百两,周大人,这五百两草民一分也没花。”他急急忙忙从袖子里取出一沓银票捧在手里,惭愧道:“大人,草民身为仵作,却为一己贪念害人确实该死。”
西门展面上一白,起身大喊道:“大人,仵作胡说,我没给过他银子!更不曾见过他!”
“肃静!”周浮生抽了枝竹签再次扔下,“掌嘴!”
“大人。”梁绯絮看完戏后转过身,“钱旺来的死亡时间在戌时,而小翠与刘慧儿是在亥时左右才进的房,她们两也不是凶手。钱老爷夜夜喊疼,可那晚却不叫了,这是为何,因为他早便死了,一个死人怎么会喊疼。”
“合情合理,刘慧儿无罪,当堂释放。”
“慧儿!”刘老汉见状赶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刘慧儿,喜极而泣,父女两一路相拥走出府衙,并不管堂审结果。
案子审到这儿,周浮生不笨,自然也看出了真凶,“秦絮,你如何能证明是他们二人害了钱老爷?”
“这便要说那个真正买□□的人了,正是之前在钱府当过下人的李盛。”梁绯絮扭头朝外喊,“李盛。”
李盛垂着脸从人群中走出行至堂中,西门展快他一步道:“你根本不是李盛,李盛哪里是这般模样。”
梁绯絮挑眉道:“西门管家为何笃定李盛不长这样?”
西门展不假思索道:“我见过他。”
“只是见过?”她偏头问。
西门展不耐烦道:“关你何事,与本案有关么?”
“自然是有关的。”梁绯絮眨眼示意,“李盛,让他见一见你的真面目。”
“好。”李盛应声,抬手撕下面具,西门展大吃一惊往后跌去,直直倒在地上,金桂娘并未扶他。
周浮生问:“李盛,你有什么话说?”
李盛如实道:“草民两月前确实在赵家药铺买过□□,而让草民买这□□的不是别人,正是西门管家,当时草民并不清楚他用毒是害钱老爷便留了一部分□□在钱府后院。”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两件东西,“这袋子里装的便是草民买的□□,至于这纸,是草民的卖身契。草民到底有没有去赵家药铺,草民想,赵老板该记得。”
赵四方附和道:“对,草民记得他,旧账簿上也写了。”
“西门管家一直以为草民不清楚他的秘密,草民起初确实不清楚,后来也是无意中听得。草民胆子小,便在他下黑手前借着父母病重的由头回了家,他当时也给了草民五百两。”李盛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补了一句,“这五百两草民花完了。”
“啪!”周浮生拍下惊堂木,威严道:“西门展,你还有何话可说?”
金桂娘忙不迭磕着头道:“大人,此事全是西门展一人所为,与民妇无关,求大人千万别冤枉民妇,治他一人的罪便是。”
人心当真可怕。梁绯絮冷冷地看着金桂娘,只要西门展抗下一切,她确实还能继续做她的钱夫人,可她如此做却寒了西门展的心。
“嘭!”大家没注意时,西门展按着金桂娘的头狠狠往地上一撞,随后,他挺直胸膛道:“草民认罪。”
那日,天阴沉沉的,大片黑压压的云层堆积,绵密地让人透不过气。
曹府外聚集了一群人,有数十个官兵,还有看戏的人,一圈手里拿着东西看戏的人,对于他们而言,曹家倒台是件天大的好事。
曹府被抄了,曹佳丽和一干打手被官兵押了出来。
曹居令贪了那么多,死罪逃不了,而曹佳丽,她私自扣押平民用刑也犯了法,按天巽国律例判终身□□。
眼睁睁看着曹佳丽带上刑具,王昼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右手,心底翻涌的情绪搅地他难受,像是有人拿刀剐了他,生生地疼。
押出府的那瞬间,曹佳丽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王昼。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啪啪啪”,一大片鸡蛋朝她铺天盖地地扔了过来,打在脸上真疼,可再疼也不及心疼。若不是他,自己跟爹都不会有此下场。
她望着他笑得开怀,粘腻的蛋清顺着面颊流下,又难看又狼狈,哪里还是昔日那个嚣张的大小姐。
王昼张着口,嗓子里犹如被棉花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方面心疼她,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她罪有应得,因为那些事她确实做了。
“就是这个女人,害我儿子哑了!”
“我儿子也是被她害的!”
“曹家终于倒了!”
“一辈子吃牢饭吧!”
曾经被曹家欺压过的人,此刻是铆住了劲拿鸡蛋扔她,逼得押人的官兵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毕竟臭鸡蛋的味道分外难闻。
客栈掌柜也在人堆里,他手里拿着一篮子烂菜叶,抓起便扔,每扔一次都像是解了气。
这算罪有应得吧。梁绯絮别过脸,长长叹了口气,“别看了。”魏栖拉着她转身。
踩着满地污浊,王昼一步步朝曹佳丽走去,他屏着气,目光坚定。
“你来想说什么?”曹佳丽抬起头,如同他们初见的那日,仰着下巴傲气道:“见到我落得这般下场开心吗?”
“不,相反。”王昼缓缓按上了自己的心口,哑声道:“我并这里不好受。”
“哈哈哈,你难受。”她放声大笑,泪水混着蛋清一滴滴淌下,模样可怖极了,“是你让我变成这番模样的,是你,是你将我送进大牢,都是你,我怎么会喜欢你,怎么就喜欢你了……哈哈哈……”
她一哭,王昼便想抱她,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哽咽道:“真正送你入大牢的人是你自己。”
“一夜夫妻百日恩,念在我们之间也算夫妻一场,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她吸着鼻子,柔情似水地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王昼往前一步走近她,温柔地擦着她满是污秽的脸。渐渐的,那张他熟悉的脸一寸寸显现,虽然蛮横霸道,但她偶尔也是可爱的。
她笑道:“靠近点,把耳朵凑过来。”
“嗯。”他俯下身,倏地,左耳一疼,她活活咬下了他半个耳朵。
“呸!”她厌恶地吐出口中那块模糊地血肉,恨恨地瞪着他,凄厉道:“我恨你!”
他并未管自己的耳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瞧着她,沉声道:“我知道。”
“走!”两官兵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出手将曹佳丽押走。
摸上自己的耳朵,似乎还真能感受到断耳的痛楚,梁绯絮不禁抖了一下,她拉住魏栖的手看他。
“怎么了?”他抬手拨了一下她小巧的耳朵,若有所思道:“即便你骗了我,我也舍不得。”
“我也是。”
几人重新上路,考虑到某人刚经历过一场情伤,莫瑆主动做起了车夫,王昼坐上车板不悦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莫瑆睨了他一眼,“看不起今日的你,怕你把我们带沟里去。”
第58章崇州难民
途径崇州。
崇州论地并不小,甚至比礼州要大上一倍,然而它所处地势偏低,四面又被群山环绕,以致大路闭塞。
初夏时节,骄阳当空,“哒哒哒”,两辆马车自官道上缓缓驶来,压了一地热意。
外头杂乱的哭声与此起彼伏的抱怨声透过布帘传入了马车内。“嗯?”梁绯絮睁开惺忪的睡眼从魏栖肩头直起身,软糯道:“外头怎么了?”
“不晓得,听起来不大……”柳色撩起车帘,见得那场面不由惊呼一声,“全是难民。”
“难民?”梁绯絮皱起眉头,侧身透过窗口往外瞧。
只见道上坐满了难民,至少上千个,男女老少皆有,衣衫褴褛,一小部分人拿着残破的瓷碗在同过路人讨饭,而大部分则在哭。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愣了楞,此时只觉心头有座山压着,沉地叫人喘不过气。
柳色叹了声,轻轻道:“真可怜,许是哪儿遭了天灾。奇怪,为何他们都在城外坐着而不进城?”
马车渐渐慢下,魏栖忽地睁了眼,开口道:“数月前荦州在闹饥荒,而崇州离荦州最近,这些人应该是荦州人。”
“怎么会闹饥荒。”等不及细问,梁绯絮拉起柳色的手急急道:“柳色,我们此行带了多少银子?”
柳色歪头不解,想了想道:“大概三万五千两。”
梁绯絮果断道:“拿三万四出来救人。”
“公主……”柳色坐着不动,放下帘子为难道:“这么多难民,我们如何能救得了。”
眉心一紧,梁绯絮伸手用力撩起帘子,厉声道:“我是天巽国的公主,哪有眼睁睁看着子民落难不救的道理,去拿银子。”
柳色怔了怔,呆呆地应道:“是,是。”她一出马车,林琛便跟着下去。
心头微乱,有些坐不住,梁绯絮正要走出马车,不想魏栖拉住了她的手,他淡淡道:“你能给他们多少,一人十两?坐在这里的大多是老弱妇孺,你给他们钱,等他们用完了,然后呢?”
闻言,梁绯絮止住去势,细细思索后抬眸认真道:“你说得对,那我们该如何帮?让他们坐在这里活活等死我做不到。”
“先解他们的一时之渴,关键还是得找崇州知府。”平息片刻,魏栖望着窗外冷声道:“他若不肯出手,你的一己之力救不了这些人。”
“嗯。”
这会儿日头正烈,道上花草被晒得都蔫儿了。望着这群无家可归的人,梁绯絮脑中存了不少疑问。
父皇勤政爱民,要处理的大小事务太多,但她不信他会放任难民不管,其中定有什么隐情,莫不是有人从中阻挠。
今日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何为民间疾苦,以往她生活在皇宫里,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遇到过此等凄惨的场面。
柳色刚要走下马车,梁绯絮立马朝她喊道:“哥哥嫂嫂,你们把马车上的干粮都拿出来分给他们,对了,礼州城百姓不是送了我们不少吃的么,通通拿出来。”怕人手不够,她边说边朝后头那辆马车走去。“喊他们几个出来帮忙。”
面前人影一动,魏栖拦在她身前道:“让我们来,你上马车吧。”
她仰头看他,坚决道:“不行,他们都是父,我如今也不是什么大小姐,我想帮忙。”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重重道:“嗯,你小心些。”
接过柳色递来的食盒,梁绯絮视线一转,快步朝一人走去,那是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瞧了许久,无奈之下咬破塞到了婴儿嘴里。
妇人叹着气,正为自己挤不出奶水的事发愁,几日没进食,哪来的奶水。她不吃无妨,可孩子不行。
“哇哇哇”,婴儿大哭了起来,然而还没哭几下,声音便渐渐弱下,没力气哭。
“姐姐,我这儿有吃的,你快吃点填填肚子。”她蹲下身,拿出食盒里的一盘糕点捧到妇人面前。
“谢,谢谢姑娘,姑娘真是大好人……”妇人见着吃的眼前一亮,含泪道谢,道谢后忙将盘里的糕点囫囵塞进嘴里,她吃得很快,两手并用,削瘦的脸庞被撑得鼓了起来。
“吃慢点,别急啊,小心噎着。”瞧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梁绯絮依旧觉着难受,喉间堵得厉害。魏栖说得对,她今后的日子还长,没生计怎么养活孩子。
“姐姐,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是从荦州来的,那儿正闹饥荒呢,这儿不远便逃来了,谁想我们都被崇州知府拦在了城门外,明明是青天大老爷,做的却不是人事。”妇人一说便哭,双肩不住地颤抖,没哭几声又生生停住,使劲擦着眼泪道:“不能哭,不能哭,我得省点力气。”
上头倏然来了一偏阴影,浓烈的日头被挡去大半,梁绯絮抬头。
“日头太大了。”魏栖撑着伞站在她身侧,他并未看她,而是看向了城门。进城出城的人不少,正常衣着之人没人拦,可难民进城却会被强硬拦下。
“这崇州知府也太不是人了。”柳色刚分完车上的干粮,过来两人身边时大声骂了一句,脸上可见愤懑之色。
林琛顺着魏栖的视线望去,顿了一下问:“我看这崇州也不算潦倒,收留些难民怎么了。”
略微颔首,梁绯絮整整衣衫站起身,“走,我们进城,会会这崇州知府。”
进城后直走几盏茶的时间便能看到崇州府衙,方正威严的大门紧闭着,似乎并不欢迎外人。
gu903();“府衙大门怎么是关着的,简直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