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眼里,土地就是命根子,更何况那时的姜大嫂刚有了身孕,日子正是有盼头的时候,却有人要他的命。
我男人实心眼,也不懂那些个规矩,跟来占地的人起了冲突,就被下了大狱。姜大嫂说着抹了把泪,而当时那群冲进家门喊打喊杀的人里有个领头的,现在就躺在外面
所以第一次遇见大人的时候,您看见我男人只能是上山砍些柴火去城里换钱,勉强维持家里的生计。
方才姜大嫂的叙述里明明提到已经有了身孕,若按时间推算,那孩子如今应是还未成年,可是白鸥上次却没有在那间村舍里瞧见任何有孩子存在过的痕迹。
况且姜大嫂方才看到尸体时状似疯癫的冲天怨气,明明同她现在镇定的讲述判若两人。
白鸥觉得脊背一凉,他踟蹰道:那孩子
姜大嫂掩面而泣,良久后才道:没了
丈夫无辜下狱,她四处奔走仍是无果,最终无奈之下,只能大着肚子去临安府衙击鼓鸣冤,却被当街扔了出来。
孩子就是那时候没的姜大嫂抽泣着,衙门里的人说,若是想救我男人,就去筹银子
她一个女人,拖着刚刚小产的身子,几乎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才救出了自己的丈夫。
一直到丈夫出狱,才着急着筹钱替姜大嫂看大夫,只可惜,她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白鸥只觉一阵齿冷,不觉攥紧了双拳。
大人知道为何,民妇方才一时间没有认出大人,却一眼就能认出那具尸体吗?姜大嫂深吸一口气,带人强占了我家土地,将我扔出府衙让我小产,又悄悄叫我去筹银子的,都是同一个人,正躺在外面
姜大嫂白鸥忽然警觉道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你的意思是
外面躺着的,是临安府衙当差的人?
是。姜大嫂点了点头,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白鸥阖眸,不忍看见那张已经被岁月刻满细纹的脸上痛苦的神情,这些事,姜大嫂你要保密,外人知道了,只怕对你不利
他又在嘱咐了几句,才让陈安吩咐信得过的人将那村妇送回去。
陈安出去吩咐了一圈,将营帐外的事情都处理妥当,再回到帅帐时,看见白鸥还是保持这之前支手扶额的动作,没有变过。
将军他小心地唤了一声。
真的是他们做的白鸥没有抬头,只咬牙道:他们,怎么敢!
如此明目张胆。
他们的目标是将军。陈安的语气异常沉重,这是第一次,却不一定是最后一次,还有其他受灾城镇的府衙
他们会有样学样白鸥接过了陈安的话头,我们将永无宁日。
即使自己不惜以身犯险,也没人能保证每一次都化险为夷,一旦有差池,死的不会仅仅是一个白鸥。
那伙盗匪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禁卫营里一定也有人不干净。
当时的情形,只要有一个人动手,神经紧绷的众人就会好像如同接到了命令一般;不至于所有人的是奸细,但最先动手的很难撇清。
只是当时一片混乱,已经无从查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既然禁卫营有人不干净,那么只要主帅一倒,群龙无首之下,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只要白鸥身死,物资定然不保,江南灾区不知会有多少灾民要给他陪葬。
届时再恰逢潮湿闷热的梅雨季,饿殍遍野,尸横如山,瘟疫肆虐便是必然
那么将整个殇宁的命运就将被推入史书上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李遇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白鸥下意识地伸手到怀里去摸那支匕首。
他忘了自己已经将那匕首插回了靴筒里,无意识间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属质地的硬物捧在手心,却被陈安一声惊呼唤回了思绪
将军!陈安盯着白鸥从怀里摸出的牌子,紧张道:下官能看看吗?
白鸥定睛瞧了眼手里的牌子,马上想了起来,他把牌子递到陈安手里,你认得是吗?你好好瞧瞧。
是了是了陈安双手接过牌子,颤抖得不行,一定是的!
这块牌子我朝已经仅余四块了,可说是丹书铁券,也可说是尚方宝剑。
殇宁王朝的前身大宁王朝在建国之初,太//祖皇帝曾经以玄铁打造七面令牌;四面分发给了镇守四方的将领,两面赐予朝中开国重臣,左右丞相,余下的一块传予太子。
这牌子既是丹书铁券也是尚方宝剑,便是因为在那时
凭此令牌可通行殇宁全境;可以号令一方兵将;亦可掌朝中三品以下官员生杀大权,先斩后奏,不必负责;甚至是除了谋逆大罪,可以免除一次任意刑罚。
大宁衰败后,李遇的祖父带领李氏皇族南迁,那令牌中有三块是损毁还是遗失,已经无从考证;总之在殇宁建国之时,已经只剩下四块,本都由李遇的祖父收着。
之后随着李遇的祖父去世,周哲翎逐渐掌权,那令牌才又再重见天日。天皇太后嫌那令牌晦暗穷酸,又是前朝的物件,说是不吉祥,才刻意鎏上了一层金漆。陈安继续解释着,全部赏赐给了周家人。
随着周氏势强,通行全境,号令一方将帅,独掌生杀大权这样的事儿,渐渐便不再需要这面牌子了,反正也无人敢反对。所以,这牌子用不上,渐渐便也见不着了。
一直到先帝爷最宠爱的萧美人怀有身孕时,传说先帝曾向太皇太后求取一面令牌,想要保萧氏满门平安哎陈安长叹一声,只是牌子时求到了,萧美人却一尸两命,无福消受。
传说?白鸥忍不住疑惑道。
是。陈安肯定道:因为没有人真的见过这牌子,有人说是先帝与萧美人夫妻情深,将牌子随着萧美人的尸首一道安葬了,也有说
陛下当初求这面牌子时,萧美人就只是个幌子,为的,就是给我们今上留下最后一道保命符。
李遇年少登基,未能亲政,兵权旁落,朝廷中又是周氏党羽林立的局面,若是一朝不慎,也这令牌可以算是他调动兵马、捍卫王权的唯一可能。
可是,李遇却将这牌子给了自己。
白鸥突然觉得心口一颤,好像有人穿着高跟鞋在他的心尖上跳舞,带着别样的律动。
李遇这个傻子!
这样的东西也能随便给的吗?
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白鸥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仔细回忆起陈安的话
可掌朝中三品以下官员生杀大权,先斩后奏,不必负责。
这一次李遇送他出宫到江南,力排众议,不惜与周哲翎殿前厮杀,恰好,也是封了他一个正三品的官职。
真的就这么巧吗?
还是在李遇心里,早就为他谋算好了一切
你说白鸥的声音微颤,剩下的牌子,都在周家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