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的队伍穿过大街小巷,经过宫城时,金吾卫送来了梁王再次赏赐的贺礼。
穆如归面无表情地谢恩,态度比平日里更冷漠。
金吾卫和随行的皇族子弟都当他不满这状婚事,唯有熟悉穆如归的黑七和红五明白,穆如归这是紧张了。
穆如归的确紧张。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夏朝生是在等他的花轿,还是在焦急地想办法逃出侯府的囚笼,挣扎着飞到东宫去。
他只知道,自己即将面对命运的裁决。
他不求上天垂怜,只求夏朝生多看他一眼。
吹拉弹唱又一曲,迎亲的队伍终究还是来到了侯府门前。
侯府挂满了大红灯笼,拦门的公子哥早早候在一旁。果然如红五猜测的那般,都是崔氏族中挑选的生面孔。
两边都不熟悉,没人先开口。
皇族子弟怕崔氏子弟出的问题太刁难,崔氏子弟怕皇族子弟不给面子,不愿意回答,两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半晌,勉强对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拦门没能热闹起来,众人的目光就落在穆如归身上。
指望穆如归说些好话,自然不可能。
但今日毕竟是九王爷的大喜之日,总有人大着胆子耍嘴皮。
侯府门前的小厮就是个胆子大的:奴才斗胆,问问王爷,若是娶了咱们侯府的小侯爷,该如何对待?
穆如归循声垂眸,眼角的伤疤随着蹙眉的动作,抖动一下,小厮瞬间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腿一软,跪在地上,刚欲求饶,就听那人沉声承诺:与君相知,白首不离。
言罢,红五眼疾手快地往小厮怀里塞了把金瓜子。
众人见了金瓜子,哪里还顾得上恐惧?
连凑热闹的百姓都争前恐后地往前挤,侯府前一时乱作一团,彻彻底底地热闹了起来。
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太子亲随,见迎亲拦门冷场,先是笑作一团,后因为穆如归的回答,面面相觑。
怎会如此?有人不安地张望,如此热闹,万一小侯爷
不可能。很快就有人站出来反驳,小侯爷为了太子殿下,心甘情愿在金銮殿前跪到晕厥,怎会因为几句甜言蜜语,就嫁去王府?
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先开口那人顿了顿,若是接不到小侯爷,太子殿下那边我们也不好交差!
亲随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寻到了恐惧,继而四散开来,融入了吵吵闹闹的人群。
不和谐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
小侯爷不是心悦太子殿下吗?
夺妻之仇,太子殿下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我看小侯爷压根不想嫁进王府!
穆如归何等耳力,脚步微顿,向着人群中冷漠望去。
太子亲随见势不妙,脚底抹油。
黑七和红五对视一眼,追了上去。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变故并没有太多人注意,穆如归收回视线,走进了侯府。
侯府门前发生的事情,也有人说给夏朝生听。
当提到穆如归说的那句与君相知,白首不离时,他面颊飞起红云,把全福夫人逗得直乐:小侯爷这下可安心了?
夏朝生羞红了脸,攥着衣摆,不好意思说话。
他前世逃了婚,哪里知道九叔还说过这样的话?
当真是又急又感动,恨不能省去繁琐的礼节,这就跑到门前,扑到穆如归怀里去。
当然,夏朝生只能想想。
他还要去拜见爹娘呢!
夏荣山早已和夫人等在了房中。
裴夫人早前去见了夏朝生一回,此刻心安不少。倒是镇国侯夏荣山,恪守礼节,不敢去儿子房中,此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在屋中转圈圈。
他一会儿吩咐人检查凤冠,一会儿让人把桌上的糕点热一热,冬日的天,愣是急出了满额头的汗。
生儿出府之前是不能吃这些的。裴夫人没好气地捏起一块糕饼塞进嘴里。
夏荣山不以为意:我许他吃,谁敢拦着?
裴夫人当然不会拦着,夏朝生可是她的心肝儿,她比谁都心疼,别说吃糕点了,就算他要吃山珍海味,裴夫人也能将王爷扣在侯府,陪着夏朝生吃山珍海味。
她说话,只是想让夫君冷静些。
谁料,夏荣山闻言,更加焦虑:生儿身子不好,坐着花轿一路颠到王府,骨架都要颠散了,要不,让他坐马车去算了!
胡闹!裴夫人瞪着杏眼,将夏荣山拉到身边,生儿大婚,哪儿能坐马车去王府?你是想让我的生儿沦为全上京的笑柄吗?
她言罢,没好气地嘀咕:暖炉和毛毯,我早让人备下了!等到你想起这些事,我的生儿才是真要冻着了!
夏荣山闻言,长舒一口气,凑到裴夫人身边,长叹短嘘: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到。
裴夫人冷笑不语,听屋外传来下人的通报,说夏朝生来了,登时浑身一个激灵,顾不上和夏荣山争吵,两人携手走到门前,迎上穿着嫁衣的儿子。
大红的嫁衣,火一样烧着。
夏朝生常穿红色,裴夫人原以为自己瞧见穿着嫁衣的儿子能忍住眼泪,但当夏朝生随着全福夫人进屋时,她的泪还是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好看,当真好看。
她的生儿风华绝代,上京无人能及。
与裴夫人不同,夏荣山见嫁衣暗光流动,绸缎柔软似云,上面绣的凤鸟牡丹精致绝伦,才算是安下一半的心。
他虽不懂绣工,但时常出入宫中,也曾见过梁王后宫嫔妃所穿锦衣。
没有哪个比得上穆如归送来的这一件。
夏荣山之前都想好了,倘若穆如归送来的嫁衣粗制滥造,他绝不会替生儿戴上凤冠。
这是他夏荣山的唯一的儿子,就算嫁入皇家,也不能受半点委屈。
若是受了委屈,大不了斗个鱼死网破。
夏荣山眼底闪过一道狠劲,心底那道忠君的念头缓缓动摇。
爹,娘。
夏朝生跪下,行了大礼,再抬起头时,眼前雾蒙蒙一片。
全福夫人见状,连忙将盖头递到镇国侯手边,急急道: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惹小侯爷哭!
夏荣山恍然回神,讷讷地抓起盖头,想要盖到夏朝生的头上时,才想起还未替他戴冠,又手忙脚乱地抓起金冠,颤抖着戴到夏朝生的发间。
夏朝生规规矩矩地跪在他爹面前,余光里是晃动的光影,耳边徘徊着夏荣山的自言自语。
可不能戴歪了,今日是我儿大喜的日子
他鼻子发酸,哽咽道:爹
生儿。夏荣山总算摆弄好了那个复杂的金冠,不顾全福夫人的催促,一把捉住他的手腕,若是王爷对你不好,就回侯府,爹和娘都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夏朝生再也忍不住,泪扑簌簌地落下。
他想再抬头看一看爹和娘,那张赤红色的盖头却在此时落下,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