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侯府歇了一夜,醒来便瞧见穆如归带着一身寒意,站在暖炉边。
九叔。夏朝生揉着眼睛从榻上爬起来。
他睡眼惺忪,青丝四散,裹着锦被,面色依旧透着虚弱的白,但唇很红,覆着薄薄的水光,像四月盛开的桃。
穆如归艰难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喉咙:太子有秦皇后作保,暂时无忧。
未必。夏朝生说了两句话,困劲儿泛上来,又栽回去,抱着被褥喃喃,九叔,你想啊,太子虽然保住了东宫之位,可他最有利的靠山已经没有了秦通达已死,秦皇后自请出宫,他在朝堂之中还剩什么呢?
哦,对了,五皇子殿下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眼皮子打战,说到最后,近乎呓语,九叔,你且等等,不消三日,上京城中定会民怨沸腾,五皇子再借机进言,到时候,就算陛下真心想保太子的东宫之位,也会碍于民意,冷落于他。
夏朝生说到最后,当真睡起了回笼觉。
穆如归也终于驱散了手上的寒意,轻手轻脚地来到榻前,撩起了青色的床纱。
夏朝生只占了榻的一角,乖乖地蜷缩着,像是在等他回来。
穆如归的心兀地柔软,将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抛之脑后,侧身躺下。
不等穆如归伸手,夏朝生已经自觉地拱过来,循着热源,将自己嵌进了九叔的怀抱。
另一边,也刚下朝的夏荣山,抱着一碗面,狼吞虎咽。
裴夫人坐在一旁,含笑摇头:慢点,没人和你抢。
夫人,你是不知道。夏荣山放下碗,摇头感叹,今日朝堂,有多凶险。
裴夫人不以为意:凶险也不是你凶险,是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凶险。
她将殿下二字咬得极重,语气里颇有怨气。
今日一想,生儿当初做的选择,当真是没错。夏荣山唏嘘不已,谁能想到,太子殿下居然会如此
连被称为粗人的夏荣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骂穆如期,沉默片刻,憋出句:下作。
裴夫人瞪他一眼:胡说些什么?
夫人,你是不知道。夏荣山想起穆如期在金銮殿上承认的话,鄙夷之余,又觉得匪夷所思,殿下已经承认,秦通达那个老儿暗中谋划之事,东宫也有参与。
什么?!裴夫人惊着了,他他可是当朝太子啊!
谁能想到,当朝太子会与朝臣勾结,将大梁的江山拱手让给狄人?
就算真的能想到,说出去,也无人会信。
千真万确啊夫人,你夫君我在金銮殿上亲耳听见的。夏荣山见裴夫人满脸怀疑,举起双手,苦笑道,如若不然,秦皇后为何会自请出宫?秦氏一族走到今天,算是完了!
其身不正,如何当得了储君?裴夫人见夏荣山神情不似作伪,半晌,恍然道,生儿当初不愿嫁入东宫,可是察觉到太子德行有失的缘故?
许是吧。夏荣山心里只剩下庆幸,还好生儿现在已经是九王妃不对,九王爷此人,也颇为难缠!
镇国侯吃饱喝足,开始向裴夫人倒苦水:夫人可知,今日下朝,为夫饿得眼冒金星,只盼着回来吃夫人亲手做的一碗面,九王爷却拦着为夫,问东问西!
裴夫人噗嗤一声笑:生儿回了侯府,王爷的心便也在侯府。
寻常女子出嫁,还能时不时回娘家,怎的,我夏荣山的儿子嫁出去,就不能回来了?
裴夫人但笑不语。
九王爷先是问我最近身体如何,又说什么王府中的院子正在修葺我能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吗?夏荣山越想越气,吹胡子瞪眼道,本以为王爷能明白为夫的意思谁知道居然跟着回了侯府!
气煞我也,真真是气煞我也!
九王爷连陛下的赏赐都不要,非要跟着我一起出宫,甩都甩不掉!
裴夫人还是笑。
穆如归关心她的儿子,她能不高兴吗?
这厢夏荣山气得冒烟,那边,夏朝生依偎着穆如归睡得香甜。
他今生要做的事,很多,东宫的倒台只是其中之一。
但或许是穆如归带回来的消息,稍稍缓解了他心头的恨意,让他久违的在梦里,梦到了一些不那么痛苦的过去。
那时,他还是太子伴读,入太学,随侍在穆如期左右。
穆如期不善骑射,又爱与五皇子等较劲,每每上了猎场,都是夏朝生出面,为他挣回颜面。
他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在阵阵叫好声里,搭弓射箭。
每一支箭,都正中靶心。
穆如旭斗不过他,嘴上又甘心认输,就将常年征战在外的穆如归搬出来:我九皇叔比你厉害多了!
太子一党大笑:厉害又如何?再厉害,也不是你厉害。
五皇子气得直跺脚,拂袖而去。
后来,穆如归伤了腿,坊间接二连三地传出他打断侍从腿的流言蜚语,皇子们心照不宣得再也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
但是,夏朝生记住了穆如归。
他从小跟随镇国侯练习骑射,自视甚高,不明白一山更有一山高的道理,加之,在太学之中寻不到敌手,便抓心挠肺地想同这位九皇叔比一比。
可惜,自打夏朝生成为太子伴读,穆如归就常年驻守在嘉兴关,哪怕回上京,也是匆匆见陛下一面就离去。
夏朝生久等不到机会,渐渐淡忘了比试之事,谁曾想,年尾的时候,穆如归回到上京,破天荒地参加了皇族的祭礼。
夏朝生身为太子伴读,也在随行的队伍里。
隔着老远,他看不太清穆如归的身影,只觉得那道漆黑的背影孤傲绝伦,周身萦绕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太子不知夏朝生心中所想,心中却已经生出了占有欲夏朝生生得极是精致明丽,笑起来有一种无人能及的风华,上京城中的贵女们都在暗中打听,他何时娶亲。
十四五岁,已经是可以订婚的年岁了。
穆如期不想夏朝生娶亲。
他想夏朝生永永远远陪伴在自己身边。
他离不开那双眼睛。
所以穆如期拉住夏朝生的手,问:你看着九皇叔做什么?
五皇子殿下曾经说过,他甚善骑射。夏朝生如实回答,我在想,九王爷究竟有多厉害。
穆如期嗤笑一声,心下微松,靠在软垫上,摇头道:再厉害,有什么用?我前些时日听父皇和太医们说,他那条腿已经废了,药石无用,以后永远是个走不远路的瘸子。
夏朝生眉心微皱。
他是习武之人,知道瘸了一条腿对上战场的将士而言,是怎么样的打击更何况,是统帅玄甲铁骑的九王爷?
穆如期没有察觉出夏朝生的异样,自顾自地嘀咕:不过,朝生,你以后真要离九皇叔远一些你难道没听说吗?他自从瘸了腿,连身边侍奉许久的侍从都打,断腿的不下十人,被打死的,只可能更多!
陛下不劝劝吗?
劝什么?穆如期反问,九皇叔是皇族,打死几个宫女太监,不算大事,再说了,父皇还需要他征战沙场
他的话噎在喉咙里,发现夏朝生震惊地望着自己,连忙不着痕迹地改口:我也是听穆如旭说的。
夏朝生压下心底的惊骇:殿下以后莫要说这样寒人心的话。
好,以后不说。穆如期敛去眼底的不屑,递给夏朝生一盏茶,等祭礼结束,我亲自劝一劝九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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