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回一世,嫁给了九叔,现在正好端端地躺在榻上,望着流水般的青纱床帐发呆。
可是魇着了?穆如归替夏朝生擦去额角的冷汗,蹙眉道,换身衣服再歇息吧。
他浑浑噩噩地点头:好。
穆如归将夏花叫进来,吩咐她去拿干净的里衣,然后不着痕迹地问:梦到什么了?
夏朝生疲惫地按压着眉心:白虎。
穆如归一怔,眼神里有零星的恍然:可是先前祭礼归途中,遇到的那一只?
他点了点头。
它瞎了两只眼睛。穆如归等夏花拿来干净的里衣后,轻声说,已不足为惧。
夏朝生走到屏风后,闻言,纳闷道:为何瞎了两只眼睛?
他记得,当时在树林里,只有一支箭没入了老虎的眼睛。
却听穆如归淡淡道:前些时日,在骊山猎场出现的白虎,就是它。
屏风后的夏朝生如遭雷击。
他指尖发颤,电光火石间想到了许多。
九皇叔甚善骑射。
九王爷在猎场射中了白虎的眼睛,得了陛下的厚赏。
白虎,白虎。
夏朝生穿上新换的里衣,定了定神,走到榻前,拉着穆如归的手,颤声问:九叔,那头白虎
话到嘴边,他却不知如何发问了。
穆如归会错意,将夏朝生搂在怀里,娓娓道来:他日,我曾射中白虎的另一只眼睛,所以在猎场,它回来,只为报昔日之仇。
穆如归言罢,惊觉他抖得愈发厉害,蹙眉喊人:红五!
王爷,属下在。红五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去宫中请太医。
不用!夏朝生猛地提高嗓音,用汗津津的手扯出了穆如归的衣袖,九叔,我我没事。
穆如归见他面色苍白,透着一丝病态的红晕,哪里肯听他的话,直言,让红五快去快回。
夏朝生见阻拦不及,也不拦了,索性拽着穆如归的衣袖,又哭又笑。
九叔。他笑前世的自己愚蠢,也哭前世的自己可悲,那年是你救了我?
穆如归常年不在上京城,并不知道,那一箭的功德已经被穆如期尽数揽去。
他不过是随手一箭,哪怕即将被猛虎所伤的,不是夏朝生,他也不会袖手旁观,遂,思忖片刻,才想起来,夏朝生说的救是哪一回:白虎记仇,相隔多年,在猎场见我,愤怒如初。
这话算是承认了。
夏朝生眼里霎时滚下两行泪。
是啊,穆如期连军功都要抢,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九叔。他扑到穆如归怀里,哽咽道,你为何不说?
穆如归当夏朝生还沉浸在可怖的梦里,无奈道:不过是一箭不足挂齿。
他浑身一震。
怎么能说是不足挂齿呢?
那是他和穆如归兜兜转转,终究错过的一辈子。
后半宿,红五将太医从宫中请了出来。
梁王刚回到上京,正是重视穆如归的时候,半夜惊闻九王妃病重,还以为夏朝生命不久矣,连贴身的内侍监都派了过来。
如此大张旗鼓的一通闹,天未亮,上京城里又开始传,镇国侯府的小侯爷活不过这个冬天。
紧接着,联想到近日来的传闻,以及太子洋洋洒洒的罪己诏书,大家纷纷感慨:如今看来,陛下的赐婚也不无道理。
是啊,太子殿下哼,还不如那瘸了腿的九王爷呢!
对,九王爷虽然瘸了腿,却断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嘘,这话你也敢乱说?
秦通达都被凌迟处死了,有什么说不得?
坊间流言与夏朝生无关。
他半夜骤然得知真相,缓过神后,当真发起热,蜷缩在榻上,昏昏沉沉地听九叔与太医说话。
说的尽是些生涩难懂的药名,许是在谈病情。
他自知寿数不过五载,悲伤之余,又很快冷静下来。
前世未得真相,苦苦盘桓在穆如归身边三十年,今生已经是赚了。
他向来看得开,想通后,安然陷入了沉睡。
夏朝生一睡,便是三天,再醒时,仿佛又回到了重生之初,鼻翼间萦绕着浓浓的药香。
夏花。他勉强坐起身,扶额轻咳。
小侯爷,您醒了?进屋的,却是秋蝉,夏花在为老爷和夫人打点进宫的朝服呢。
秋蝉手里端着药,不用夏朝生开口问,就将所知消息一应说了出来。
原来,梁王匆匆躲去骊山时,连历年在宫内举办的年宴都省了,如今四海安定,年宴便又提上了日程。
虽说年节已经快过了,但谁不知道,陛下举办年宴,是为了嘉奖王府和咱们镇国侯府呢?
数你机灵。夏朝生喝了药,难得觉得神清气爽。
这一病,仿佛把他心头的郁结全病没了,身上轻松不少。
小侯爷醒得及时,年宴就是今晚呢。秋蝉笑眯眯地感慨,今早,夫人还说,若你今日不醒,来日知道错过年宴,怕是一整年都不消停。
夏朝生失笑摇头:王爷呢?
王爷在侯府逗留了两日,府中政务堆积如山,不得不回去了。秋蝉边说,边抿唇笑,不过小侯爷不必担心,红五就在院子里候着,奴婢和他说一嘴,王爷准会赶回侯府的。
夏朝生面颊微红,却没有反驳秋蝉的话。
穆如归的心思,他都知晓。
果不其然,小半个时辰过后,穆如归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穆如归在侯府逗留了两日,连太医都回宫了,还不肯离去。
最后,是镇国侯亲自出面,才将他请走。
穆如归记得自己离去时,夏朝生面色惨白地躺在榻上,虚弱得连呼吸都很微弱,所以当他再次推开卧房的门,瞧见夏朝生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时,悬起的心重重坠落,眼前更是闪过细碎的光。
穆如归疾步冲过去,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微凉的风顺着门缝钻进来,秋蝉极有眼力见地合上了门,悄悄拽走了红五。
夏朝生眨了眨眼,主动环住穆如归的腰:九叔。
嗯。穆如归的嗓音有些沙哑。
他叹了口气:我的身子并无大碍。
他想,许是骤一接触真相,精神承受不住,演变成了骇人的急症。
如今郁气散尽,病也就顺势好了。
穆如归松开了箍在夏朝生腰间的手,仔细打量他的面色。
确实是好多了,还透着点大病初愈的红。
宫中年宴,可想去?
想去。夏朝生点头,虚虚地勾着穆如归的手指,陛下还请了哪些人?
穆如归知道,他想了解朝中局势,便拉着他坐在榻前,耐心道:除了太子,其余人等,都和往年没有分别。
夏朝生若有所思地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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