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他们身边的长忠像是短暂地聋了,连头都没有回,只在快要到金銮殿前时,状似无意道:王爷,今日年宴,太子殿下并不在受邀之列,您可以轻松些。
穆如归的眼睛微微一眯,在夏朝生好奇的视线投来时,敛去眼底的锋芒:今日在宴席上,不准喝酒。
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犹豫道:一杯也不行吗?
穆如归斩钉截铁道:不行。
又见夏朝生面露不满,缓声解释:太医曾经嘱咐过,你的身子不宜饮酒。
他这才作罢。
长长的宫道绵延向富丽堂皇的宫城。
夏朝生走着走着,心情不由沉重起来。
前世,他走过这条路,穆如归也走过这条路。
他走向了永无尽头的暗夜,而穆如归则将夜色彻底撕碎。
而今,他再次踏上这条路,前途未卜。
有我在。穆如归察觉到夏朝生的迟疑,笨拙地安慰,他们不敢笑话你。
穆如归以为,他在担心遇上昔日在太学的同窗。
能进入太学的,非富即贵。夏朝生又是太子伴读,自然耀眼。
曾经,他是太学中最引人注目的学生,而今却已是体弱多病的王妃,巨大的落差感让他感到难堪,也是常情。
我不是担心这个。夏朝生回过神,微微一哂。
那些追随着太子的人,那些真正伤害过他的人,前世都落了个凄惨的下场。
他的仇,前世九叔就为他报过,如今再看,就算心底恨意难消,他的心神也不会为琐事影响。
王爷,王妃,今儿个年宴,你们的座位,可是在陛下身旁第一位。长忠适时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如此恩宠,王府是头一份儿。
多谢皇兄。穆如归面对长忠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长忠将他们引入殿内,说了几句吉祥话,话锋一转:王爷,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穆如归颔首道:本王安顿好王妃就来。
应该的,应该的。长忠拎着灯笼,在殿前止住了步伐。
夏朝生也听见了长忠的话,但他并未细问。
一来,殿内人多口杂,不宜谈论大事,二来,如今梁王倚仗玄甲铁骑,万不会贸然下手。
所以夏朝生安安稳稳地走进了大殿。
时辰未到,殿内没几位皇亲国戚,二品以上的官员倒是来了小半,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殿外的太监唱王爷王妃驾到,他们瞬间闭上嘴,跪在地上行礼。
穆如归凶名在外,就算坐在梁王手边最近的位置上,也无人敢来搭话,官员们多是匆匆行礼,着急忙慌地退下,生怕触了穆如归的霉头,全家遭殃。
穆如归早已习惯如此,安顿夏朝生坐下后,起身匆匆离去。
长忠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恭敬地候着。
走吧。穆如归离了夏朝生,又变回了那副人鬼莫近的冷漠模样。
长忠连忙拎着灯笼在前引路。
宫墙森森,将他们的身影映在墙上,宛若挣扎怒吼的野鬼。
寻芳是皇后的人。就在转角的刹那,长忠忽而落后半步,在穆如归身边低低道,还请王爷小心。
内侍监说完,不着痕迹地晃了晃灯笼。
灯火摇曳,无人看清他们的身影。
哎呀,王爷您可小心些,今日风大呢。风里飘来长忠含笑的抱怨,刚刚那阵风,差点将奴才手里的灯笼吹飞,吓了奴才好大一跳。
无妨。穆如归垂下眼帘,想起了不久以前,前往骊山猎场时,那盏烧起来的灯笼。
那时,夏朝生明明白白地说,愿意嫁进王府。
那双被灯火映亮的眼睛仿佛世间最璀璨的星辰,照进了他的心里。
王爷。
穆如归收回思绪,仰起头,看着御书房的牌匾,掩去唇角的笑意,推门而入。
梁王早已等候在内。
九弟。梁王殷切地扶起想要行礼的穆如归,你腿上有伤,免礼免礼。
穆如归顺势起身。
九弟腿上的伤可好些了?
好些了。
可不能马虎。梁王招了招手,早已等候在御书房的太医鱼贯而出,朕实在是不放心。你向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不然,也不会落下旧疾你称朕一声皇兄,皇兄自然要关心你。
穆如归听着梁王冠冕堂皇的借口,在心里冷笑一声,继而撩起了裤管。
狰狞的伤口依旧可怖,但是上面的血水比先前少了许多。
梁王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踌躇不安地等着太医们的结果。
相比起梁王,穆如归就要冷静多了。
他坐着,脊背如松,就算一条腿已然残废,身上依旧透着凌厉的气势。
静静燃烧的蜡烛爆出一朵灯花。
白发苍苍的太医跪在了梁王面前:陛下,王爷腿上的伤,着实严重啊!
梁王眼皮子一跳,垂眸望着太医:王太医,你可是太医院中治疗骨伤的国手,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王太医匍匐在地:臣臣拼尽一身医术,或许能或许能
梁王想要发怒,但想起王太医已是古稀之年,硬生生忍下。
而听到诊断结果的穆如归,坦然自若地放下裤管:劳皇兄费神,臣弟的腿,臣弟心里有数,这就告辞了。
九弟梁王阻拦不及,穆如归已经推门离开了御书房。
他的腿真的不行了吗?梁王待他离去,眼神晦暗不明,低声问跪在地上的太医,可有治疗的法子?
王太医还是摇头:回陛下的话,九王爷的腿,除非华佗在世,否则断无医治之法臣拼尽一身医术,或许能或许能让他多站几年。
梁王心里暗松一口气,又想到在嘉兴关外对大梁虎视眈眈的狄人,连忙道:几年也是好的。你快些回太医院配药,再亲自送到王府,朕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不能在朕之前瘫了!
太医应着是,战战兢兢地告退。
而离开御书房的穆如归,并没有直接回金銮殿。
他望着打着灯笼的红五:黑七去了多久了?
快一炷香的时间了。红五答,可要属下也去找?
不必。穆如归眼神一动,望着宫墙角落里的暗影,人回来了。
王爷。黑七果然从阴影中走出,轻手轻脚地凑过来,属下打听清楚了。
在御前伺候的寻芳的确有问题,咱们安插在宫中的人说,她早年是秦皇后身边的人。
秦皇后?穆如归将双手负在身后,恍然,这么说,要对朝生出手的,还是我那个好皇侄?
黑七挠了挠头:属下本来想寻到寻芳,直接将她打晕,掳到王爷身边拷问,可她竟然已经进了大殿,属下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能回来向王爷复命。
穆如归闻言,眸色一冷:找不到她,你就不知道找旁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