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麻木地退出去。
夜半,本应宵禁歇灯的京城人心惶惶。
在这住着的人多是经历过动荡的,寻常百姓虽然心慌但也不至于出乱子,大门落栓之后再加两根棍子抵着,值钱的玩意儿埋在院里的树下三尺,趁手的菜刀放到床头案上,做好了随时反抗或者随手接受官爷搜查的准备。
景阳王面色铁青的摔了一只青玉杯,溅起的瓦片在管家手背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几位大人果然没说错,女人听政早晚会给我大齐惹来祸端!”
幕僚道:“某刚收到了几只信鸽,因为有儿孙在宫里,有人动摇了!王爷,若是再不起兵,怕是有人要离心了!”
景阳王:“可约定好的时辰还未到,京都和宫中的巡防那边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们的时间可都未做调整,今夜有些人并未当值,没有他们配合,若是出了岔子本王可赔不起这么多条人命啊!”
“可宫中会扣下各家女眷和子嗣,若非是许阁老他们对明日之事有所差距,那便是后宫那位做的筹谋,今夜不攻,官员中定然会有人妥协,到时我们会更被动!宫里有了警惕之心,日后再要成事,怕是机会渺茫。”
景阳王一拳砸在案几上:“竖子可恶!刁妇可恶!本王筹谋良久,若非是永慈宫戒备森严,原本解决了那黄口小儿便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幕僚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接话。
“去传信吧!子时一刻,打开城门。”
“是。”
皇宫最高的亭台上,连戚和芮宸并肩而立。
一个穿着武将的铠甲,一个穿着绛紫的侍人官袍,差不多的身高,却气质迥然。
连戚半垂着眸子往远处看那明灭的星火,温和地问:“时辰快到了,祝芮小将军今夜旗开得胜!”
冰冷的铠甲随着芮宸转身的动作发出声响,轻佻散漫的人一旦露出锋利的牙齿就分外让人觉得有冲击感,芮宸勾唇轻啧:“亚父大人,您真是下了一手好棋!这是我第二次被你利用了吧?”
连戚面不改色,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反问:“在下听不懂芮小将军此话是何意。”
芮宸:“之前荣府是打算对付我芮家,可我若没记错,北境的军防图应该只有我父亲手里一份,皇宫的藏书楼一份。我父亲那里的放在哪连我都不知道,可宫里的那份,近几年可只有你进去查阅过一次。而这次,难道不是你逼的那老东西跳出来反的?”
“小将军是说荣家手里的那份是我泄露出去的?”
“不是么?”
“过誉了!在下只是区区一介侍人,何来这天大的本事!”
“亚父大人过谦了,我也是回京之后才知道,原来宫里最不起眼的太监竟然有这等暗操大齐财势,玩弄百官朝堂的本事!许阁老这等傲骨都能被收服,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呢?”
连戚终于将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看向芮宸:“小将军好本事!”
“不及你和连永万分之一。”
“小将军谬赞了!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小将军比之乃父,青出于蓝。”
芮宸扬眉:“我不是我父亲,也没那么迂腐,还望亚父大人能铭记大齐臣民的本心,我不想将来有一日要与你为敌,毕竟,你好像比那群老狐狸难缠多了!不过你为什么回避我第二个问题?景阳王原本起兵的日子应该是在今年年底吧?为何一改再改,仓促地改成了今日?”
“有所求自然有所虑,这大齐有我要护住的,我们目标一致,岂会又刀兵相向的一天?至于景阳王的事,有些病早医早好不是么?”
芮宸仰天而笑,戏谑道:“算了,我问你具体的想必你也不会说,只能说景阳王被你盯上,属实倒霉!你说这话我信!不过你前面那半句我信!那样的珍宝,换我我也愿意赴汤蹈火啊!”
连戚的眉眼骤然变冷,撩起眼皮看他:“芮家统领下的大军乃大齐镇国之刃,你更是我所尊重的忠勇之后,还望小将军以后慎言。”
芮宸摆手:“难得看你变了次脸!你这人也太不经逗了!放心,早就被你划到羽翼下护得严实的人,小爷可没那么多心力去争!还是留你一个人去对付涴国的五年之约吧!走了!”
冰冷的铠甲撞击声和脚步声离远之后,连戚才重新抬眸,看向依旧灯火通明的留夏阁,眉目缱绻。
其实这大齐如何他本是不在意的,谁当皇帝,与他何干!
可如今不一样,大齐的皇帝必须是齐暄,而太后只能是她的。
像景阳王那样谋朝篡位?他不会做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冒天下大不韪夺了那个位置,然后兢兢业业地为百姓卖命么?他不需要,也没那么无私。
他所求,自始至终只她一人。
不过芮家这位小将军果然是个人物,虽然消息滞后,竟然能推断出景阳王此次谋反有他推波助澜。
按照景阳王的计划,应该是会在年冬,借着江晚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借口起兵,以清君侧的之名杀了江晚儿,顺带再将小皇帝斩于刀下,这皇位自然而然就落到他这位亲皇叔手上。
只能说,他老人家这辈子做的最糟糕的决定,便是把主意打到了江晚儿身上,以至于惊醒了原本趴窝假寐的雄狮。
从粮草辎重到官员调动,再加上突如其来的财力支持,一点点将他那蠢蠢欲动的野心吹胀,才有了明日的安排,可惜的人,被太后娘娘扰了,又被迫提前到今夜。
江晚儿挺直了腰板,精神奕奕地看着下面的表演,还时不时地传召一些人上来说话。
龚老夫人有幸列作其间,一开始没明白,随后就看出了些名堂,带着贾氏安静地喝酒吃菜听戏看舞,一句话不多说,寡言到沉默。
江晚儿所传的皆是江焕之给她送来的名册上官员的家眷,这些人有些对自己事儿知道,有些不知道,因此面对她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不一样。
她觉得新鲜。
蓦然,像是感觉到什么,她从打开的窗棂里朝外望,很远很远的楼台上,似是站着一道熟悉的清隽身影。
也不知道对面的人有没有在看她,反正她笑了,很甜的那种!
有些人注意到了,也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看,可高台的人早已没了影子。
江晚儿笑眯眯地问:“哀家觉着这留夏阁可真是个好地方!湖水清凌,夏风醉人,若非你们到来,内务府提议了这么个好地方,哀家竟是不晓呢!今夜兴致好,不知各位夫人可愿陪哀家在这良辰美景下秉烛赏景?”
哼,哀家就是客气问问你们,别不是好歹!哥哥还没来信儿说放你们呢!
江晚儿看着那几位欲起身婉拒地夫人,心总暗啐,脸上却笑得愈加明艳:“为了今日的宫宴,哀家可是着人准备了许多呢,戏班子,杂耍班子,还有歌姬舞姬,哀家想着人多纷杂,还专门掉了两对禁军过来护卫,今夜啊,诸位夫人可开怀畅饮,定无人敢来扰兴!这些孩子们也不必担忧会出什么意外!”
她这话属实是歹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