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彻偶然听见几句,气得心都要梗住了,简直想自己上去折了范扬的桃枝。就在此时,楚先生的试探终于到了尾声,毫无预兆地骤然发难,手中桃枝破风发出尖啸,变为两道残影,直刺向范扬双眼。
这一下是他平生得意之技,内中蕴含着两种复杂变化,迅捷无伦,堪称精妙,范扬绝无躲开的可能,可他若是躲不过,剑尖到处,势必要刺瞎他的双眼
刹那间,闻彻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范扬来不及有所动作,眼看着剑尖刺来,竟下意识地闭了眼。
闻衡霍然起身,喝道:出剑!
范扬心中一片空白,耳中鼓噪,闻衡的声音如钟磬响彻雾海,令他不由自主地抓紧手中的桃枝,循着记忆中的叮嘱,自上而下挥出个半圆,是一式蛟龙出海。
两根桃枝像两柄真正的宝剑,于半空相击,发出啪嚓一声脆响。
范扬等待良久,刺痛并未如约而至,反而是耳际掠过一阵微风。他茫然睁眼,却见楚先生满面惊愕,眼神中甚至有难以言说的恐惧,嘶声问:你你是什么人?!
他怔忡的视线从楚先生惊怒交加的脸上慢慢下移,落到对方不停颤抖的右手上。那桃枝的一端还在手中,却只剩短短一截,从中间突兀地断开了。
他又低头看自己的桃枝,虽说掉了好些叶子,长枝仍是完好无缺。
而他脚边的泥土中,正插着那另一截断掉的桃树枝。
范扬明白自己对上楚先生绝没有还手之力,这是不争事实,可眼下情形却令他完全懵了,面对楚先生的厉声质问,半个字也答不出,只好求助地向闻衡看去。
庆王世子款款起身,背着手缓步踱出凉亭,颇具气度,轻描淡写地夸奖道:不错。
闻彻怎么也想不到十拿九稳的比剑竟然会输,一时语塞。范扬此时方有了实感,心神激荡,蓦然跪倒,大声道:属下赢得实在侥幸,全赖世子指点!
此言一出,满园怀疑讶异的眼神齐刷刷射向闻衡。他背在身后的十指迅速蜷起,心里暗骂范扬莽撞,脸上却适时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迷茫神色,正疯狂思考该如何糊弄过去,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洪亮声音:吾儿机敏,范扬勇毅,两小儿联手,竟能险胜褚家高徒,这场比试着实精彩!
人尚在五丈之外,声音却已先至,清清楚楚地回荡在众人耳边。闻衡循声望去,立刻拱手道:父亲。
园中响起一片参差不齐的参见王爷之声,庆王闻克桢阔步走来,随意道:不必多礼。
他径直走向闻衡一行,对楚先生道:还未请教这位先生大名。
闻克桢贵为皇族,在武林中也是数得上的高手,在他面前,闻彻绝不敢随意糊弄。况且方才闻克桢已经叫破了楚先生的身份,此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回话:庆王叔,褚前辈是我父亲旧友,近日游历时途经京城,特地登门拜访,侄儿
楚先生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朝庆王微微躬身,道:在下褚柏龄,久闻王爷大名。
此褚非彼楚,昔年褚家先祖褚雪堂于拓州司幽山上悟道,登临万仞,从山巅狂风流云中获得启发,创下风字诀与云字诀两套剑法,独步武林,被尊为司幽剑祖。拓州褚家也因此兴旺壮大,崛起成为武林中不可小觑的一脉。褚柏龄自小受家族教导,虽非一流高手,武功却也远胜在场众人。
他原本肯随闻彻出门露面,是有心入世,兼自负武功,万万想不到初战就踢到了铁板,这铁板还是闻克桢的宝贝儿子。他一次性把庆王建王得罪了个透,再想留在京城恐怕都困难,索性断了先前的念头,坦荡道:早听说庆王府武功非同寻常,家学渊源,今日果然领教了。
闻克桢矜持道:阁下谬赞。
闻衡忽地在旁轻轻地笑了一声,褚柏龄分心留意着他,不禁莫名道:世子有何见教?
当着许多人的面,闻衡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嘲讽:方才范扬用来与阁下对招的都是些杂家剑法刀法,实在称不得家学。侥幸得胜,倒是托了褚先生家学的福。
褚柏龄不解道:这是何意?
若我没记错,范扬第一次与先生交手,先生便使出了风卷残云乱云飞度两式云字诀剑法,轻身工夫则是褚家的绝学纵横青云。闻衡道,云字诀变化多端,灵动莫测,破绽不好找,但这套剑法开合细微,一剑后接着的另一剑必定落在同侧。按照这个规律,范扬第一次用拨云见日架住了垂云十二峰,第二次用南天门避过了游龙惊云,先生屡屡被这些古怪剑法回击,果然按捺不住急躁,要用双龙戏珠迅速取胜,而范扬压在手中最后一招,恰恰是唯一可以击破此剑的蛟龙出海。
他说的简略隐晦,褚柏龄起初还没听出门道,直到被他一语道破双龙戏珠是急于求胜,当下惊出了满背冷汗:难道说从要我让他三招开始,你世子就已经知道我的武功来历?
此言一出,连闻克桢也看向闻衡,却听闻衡淡淡道:怎么会?当然是试出来的。
范扬拼命在三招之内攻击你,就是为了看你会如何应对,闻衡转头给了范扬个赞许眼神,先生想必没想到有人认得云字诀,下意识用最熟悉的剑法来应对,这才给了我们反败为胜之机。
也就是说,他先是设计令褚柏龄自露身份,再指点范扬如何应对,甚至算到了褚柏龄最后必定要以双龙戏珠终结比斗。这一场比试乍看是闻彻一手主导、成竹在胸,可实际上一切早在闻衡的算计之下。
他不但对褚家家传绝学了若指掌,而且深谋远虑,环环相扣,一面演戏麻痹闻彻的警惕性,一面不动声色地破局反击。甚至如若不是他主动点出,褚柏龄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十二岁的少年,能有如此谋略见识,会不会武功已全然无关紧要,在他手中,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最锋利的兵器。
褚柏龄看他的眼神充满畏惧,直如看到了恐怖怪物,脸色几变,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今日是我自负狂妄,多有冒犯,还望世子宽宥。
闻衡微笑不言。闻克桢低头看了他一眼,宽宏大量地替他答道:切磋武艺是常事,阁下无需挂心。
一场风波终以庆王父子高抬贵手而消弭,闻彻被狠狠打了脸,没等结束就先告罪离去。宴后闻克桢特意与世子同乘一车,范扬随侍在侧,没听清二人聊了什么,只是快到王府时,听到了车中传来闻克桢的开怀大笑。
从此以后,京中传闻风向陡变,闻衡从病秧子一跃成为心机深沉的狡猾病秧子。从前人们是远着他走,生怕把世子碰碎了;如今却都是发自内心的离他远点,生怕世子一个不高兴,就叫范扬来把他们拍碎了。
搞得闻衡越来越不爱出门,一天到晚窝在王府里看各种武功秘籍。他虽不能练,却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还能指点别人,似乎有把自己变成王府的总教头的打算。庆王妃柳氏摊上这么个儿子,又喜又愁,只好变着花样打发他外出,以免他在府里闲得长毛。
世子。
马蹄声渐缓,前方有人传话:保安寺到了。
第3章灰枣
十五年前的保安寺只是个山野小庙,这些年来庆王府时常捐钱修缮,经过多次扩建,保安寺已然是今非昔比。闻衡来得不多,下车先入禅房与慧通方丈见礼,道:佛门清静之地,我等俗人贸然造访,多有叨扰,万望大师勿罪。
慧通禅师答道:我佛慈悲,普度万方,何来叨扰。老衲已令僧人清扫禅院房舍,请世子安心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