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又想道:若我那日没去保安寺,此时早与爹娘在地下团聚,身后名声又有什么要紧?总好过一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世上。
他这样想着,竟被自己说服了,越发觉得死是种解脱,既令自己免受锥心之苦,也不必继续连累范扬他们,正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闻衡近来阴郁消沉,每天被无能为力四个字戳得睡不着觉,难得冒出个可行想法,一时半刻都等不得,当即挣扎着起身,打算出门找一件趁手兵器。
也许是坐得有点久,他脚下发飘,一站起来眼前直冒金星,不过这都不妨碍他带着解脱般的轻松心情慢慢地踱到门边,扶住花神庙破得仅剩半扇的大门,开口欲唤范扬。
第一个字堪堪落在舌尖,闻衡忽然瞥见野树林子里钻出个满头是雪的小不点,手中拎着个与他瘦小身板极不相称的大竹篮,艰难地蹚着雪朝范扬跑过去:范大哥,我回来了!
他将那篮子递给范扬,范扬揭开布一看,犯难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夸赞道:好,太好了,多亏了你!
闻衡盯着这场面思索了片刻,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是阿雀。
那个他从保安寺里捡回来的孩子,被他天花乱坠的承诺说服,所以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这些天里他浑浑噩噩,在车中都是跟阿雀对坐发呆,吓得孩子不敢说话。他原本说好要给阿雀一个衣食无忧的前程,没想到到头来全成了泡影,阿雀陪着他东奔西逃,反而比原先流浪还要辛苦。
闻衡忽然又想到,他一死能让好多人解脱,唯独阿雀是个没有去处的小可怜。
阿雀。
闻衡哑着嗓子叫他,等他小跑着来到自己眼前,伸手拂去阿雀脑袋上的雪花,问:干什么去了?
阿雀一五一十地答道:范大哥说咱们带出来的干粮快吃完啦,叫我到附近村中转转,能不能买些吃食回来。
他自觉出了一份力,心情颇好,甚至希望闻衡能像范扬一样夸他一句,可没想到闻衡脸色骤变,几乎是震怒,握住他肩头的手明显一紧,厉声道:范扬!
范扬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不明所以地问:公子,怎么了?
你让阿雀去买干粮?闻衡强压着怒意问,你怎么想的?
范扬一下被他问住了,愣了片刻才道:属下是想,阿雀年纪小,出去不会惹人怀疑,所以才
你也知道惹人怀疑!闻衡终于火了,他才多大?我们如今是什么处境?万一遇见了追兵,你是不是还指望他跑回来给你报信?
范扬被他质问得低下头去,低声道:属下知错了。
闻衡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更不必枉做小人。若是因我之故,累得你身不由己,倒不如直接一刀给我个痛快。
如今通缉令和海捕文书满天飞,他们不能进城,又缺少吃食,只能另想办法。范扬确实打了点小算盘,对于王府众人来说,与人打交道随时有暴露的风险,而阿雀只是个小孩子,办事比大人更方便。
再者,阿雀毕竟不是庆王府的人,就算真有的那万一,死了也不过是个没有来龙去脉的小乞丐,于王府而言,不算损失。
阿雀年纪小好糊弄,又一心想报答闻衡,范扬几乎不用费力就说服了他,料想他不会去向闻衡,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闻衡发现了
更没想到闻衡会在意至此。
范扬被闻衡一语点破心思,既羞愧万分,又深感于他话中潜藏的爱惜之心,头几乎要埋进地里:公子息怒!属下知道错了!
阿雀不懂他们这些弯弯绕的心思,没意识到闻衡是为自己生气,还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利惹他不快,连累范扬受罚,慌慌张张地解释道:我一路都很小心,没被人跟、跟踪公子不要责怪范大哥。
说到最后,声音已然染上哭腔,闻衡一把将他拉进怀里,用力地搂住了他瘦小颤抖的身体。
不怪你是我没
闻衡喃喃的低语里仿佛掺了一把沙,滚烫呼吸落在他冻得青白的皮肤上,那温度几乎灼人。阿雀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动不敢动,整个人原地僵成了一块冰雕。直到搂住他的手陡然一松,少年身形如山崩,忽地倾倒了下来。
公子!
高热昏沉之中,闻衡感觉有人将他搬到粗糙的稻草上,那些干草并不柔软,甚至还有点硌人,烟灰和尘土的气味直冲天灵盖,还有篝火也驱不散的寒冷阴风这些无不令他感到陌生,可陌生之外,却又那么珍贵,珍贵得令他想要放声痛哭。
这是一线生机。
他已经堪堪走到死的边缘,然而就在责问范扬的话脱口而出之后,闻衡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怨恨命运巧合,遗憾于为什么自己没有和王府一道同归于尽,却没有想过保安寺是这场劫难的出口。每年冬日进香雷打不动,本来是王妃的差事,唯有这次她病的时机如此凑巧,非要把闻衡一竿子支到荒郊野外的寺庙中
如此煞费苦心,简直就像是早已预料到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所以抓紧机会把最牵挂不舍的人安排好,让他避开漩涡中心。哪怕从此以后,他将再也没有双亲庇佑,要独自面对此生未知风浪。
闻衡责怪范扬不该让一个孩子去为他们冒险,却从未仔细想过,在王妃眼里,他也是一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孩子。
而阿雀是一面镜子,直白地映出他自己,是那个他最痛恨的、明明想要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却依然被人宽容庇护的自己。
他竟然还想着去死。
闻衡骤然间堪破死生之境,悲喜交加,心绪激荡,本来就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清明终于不堪重负,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闻衡再度从昏迷中苏醒。随着知觉恢复而清晰起来的,还有不远处锋刃破风的尖啸和不时响起的痛呼声。
他心中打了个突,谨慎地没有睁眼,闭目屏息静听,果然在一片嘈杂之中听见范扬高声喝骂:狗贼好不要脸!有种就出来与爷爷打过,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
一个苍老声音嘿然冷笑道:捉拿朝廷钦犯,还讲究什么江湖道义?
打斗声四散在破庙各处,对方听起来似乎人多势众,且武功不弱,与王府侍卫斗得难解难分。闻衡试着屈了屈手指,倒是还能动,只是身上每个关节都酸软发痛,太阳穴更是疼得犹如针扎,他咬牙忍耐片刻,待捱过一阵头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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