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红衣朝场中盈盈一拜,下令回程,转身就要率部众离开。
且慢!
薛青澜蓦然回首。
闻衡跃下擂台,站在承露台台阶上,手中还握着那把断剑,轻飘飘地道:我记得只要有人连胜对面门派三人,就能参加明日的比试。薛护法何必急着走呢?垂星宗虽然输了,可你不是赢了纯钧派三个人么。
他忽然主动出言阻拦,却是点名要薛青澜留下,理由倒是堂皇正大,但那语气怪怪的,总让人觉得他不安好心,是想借机羞辱对方一番。
薛青澜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微微垂眼,避开他的视线,道:在下技艺疏陋,何敢班门弄斧。
是吗?那可惜了。闻衡惋惜道,我还想向薛护法多讨教几招,看来明日是不能成行了。
薛青澜光是跟他面对面地站着说话,心里就疼得一抽一抽,无意识地附和道:是啊。
不过呢,闻衡话锋一转,幽幽地道,我这人一向固执,这次不行,那就下次。薛护法,来日方长,咱们总有再会之时。
第49章冰释
以薛青澜还停留在四年前的、对闻衡的了解来看,他这个人除非是气急了,否则不会直接开骂,通常是客客气气地话里有话。客套得越虚假,说明他越来气,如果不能理解这一点,还继续跟他对着干,这辈子都别再想得他一个好脸。
倘若这习惯过了四年还没变的话,闻衡现在估计已经有点恼了。
刚才那话的意思大概相当于你要是再不主动过来,我就亲自过去抓你了,是一句含而不露的威胁。
比起乍见时幻影般的温柔,此刻他眉目含霜、一派冷肃,倒是更符合薛青澜臆想中两人重逢时该有的样子,像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
不等薛青澜说话,陆红衣就抢先应承道:既然岳少侠盛情相邀,薛护法就不要推辞了。她翻脸如翻书,笑嘻嘻地看向薛青澜:若薛护法能在论剑大会上施展拳脚,结交天下英雄,也是为宗主脸上增光,为垂星宗立了一件大功。
闻衡在旁边悠悠地附和道:正是如此。
陆红衣存心要给薛青澜找麻烦,管他答不答应,朝闻衡嫣然一笑,便飞快地带人走了。
薛青澜被同僚抛弃,满心无奈地站在原地。闻衡调转剑身,将长剑还给他,道:借一步说话。
不当着垂星宗的面,他连一句薛护法都懒得叫,就差明明白白地把我生气了写在脸上。
第一轮至此全部比完,时近正午,暑气蒸腾,日头高挂中天,晃得人睁不开眼。褚家剑派在山下张设宴席,邀请群豪共饮。趁众人散去,闻衡和薛青澜一前一后走到一片连绵树荫下。
两人相对,俱是无言。
那些闪着光的记忆、未得践行的承诺、不为人知的煎熬与辗转都在此刻化作了沉默的躲闪。他们中间横亘着一条河,纵然误会能说开、道理能讲明白,甚至暗伤都能痊愈,可是谁也不能蹚过这一川逝水。
沉默了一会,还是薛青澜先开口:岳公子叫我过来,有什么指教?
闻衡眉头一跳,压下心中因他生分而泛起的愠怒,尽量平和地说:谈不上指教,你我多年未见,想拉你叙叙旧,不行么?
薛青澜似乎是笑了一声,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岳公子挺有雅兴。
我如今是垂星宗的人,正邪不两立,跟岳公子应当说不到一起去。他淡淡道,你若还想叙旧,最好先去找你师兄,打听打听我与纯钧派的旧仇。
闻衡忽然道:当年我落选亲传弟子,离开越影山来到湛川城,到一家药堂做了入门弟子,只在那里待了不到一天,就被一个怪人掳走,在与世隔绝的山谷里住了四年。不瞒你说,我五天前才从谷中出来,这四年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
薛青澜听得一愣,眸光略有软化,仍是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他以为闻衡要问他为什么与纯钧派结怨,却听他说:所以,当年的确是我失约,对不起,但不是故意不去找你。
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每一天都犹如刀割,薛青澜渐渐习惯了这种折磨,寻常疼痛已不足以令他变色。可即便如此,听到闻衡的声音,说着出乎意料的话,还是会觉得心头肉被拧了一下,疼得直想掉眼泪。
可经年已过,物是人非,闻衡还为当年约定而歉疚,他却早已不是那个只会等着别人来接的小孩子了。
薛青澜眼眶发红,竭力压下满心酸痛,冷冷道:我没有等你。
他尾音里带着哽咽,眼底水光盈动,却十分强硬,绝不肯流露丝毫软弱之态,显然是伤得太深,戒备未消。闻衡也不敢再招他,叹了口气道:好,没等。是我一个人在深山里太久,想得魔怔了。
薛青澜:
被他这么一打岔,翻涌的心绪总算平息稍许。他换了个话题:这么说,你是在山谷中有一番奇遇,练成了绝世武功?那怪人有没有
闻衡:什么?
薛青澜关心则乱,险些问出真心话,立刻打住话头,敷衍道:无事。岳公子此番遭际,也算因祸得福,可喜可贺。
闻衡何其精明,当下立刻反应过来,失笑道:那怪人将我掳走,是为了传授我武功,并没有要害我的意思,你不要担心。
薛青澜头一次觉得人太聪明了不是好事,过去如此,现在还是这样,他在闻衡面前说什么都会被看穿。
见他扭过头去不说话,闻衡又解释道:方才在擂台上,我以纯钧弟子的身份应战,不是非得与你过不去。纯钧派曾于我有大恩,如今师门落难,我虽已不在门墙,却也不能袖手旁观。
说得对。薛青澜赞同道,有恩必偿,以德报怨,这才是侠义正道。岳公子这样的正人君子自然念旧情,我这样的邪魔外道却不懂得。不恩将仇报、不狼心狗肺,哪好意思自称魔头呢?
闻衡:
他是真的有点头疼。薛青澜小时候虽然也孤僻冷淡,但对他不算抵触,相处熟稔后更是没有脾气;如今却是说一句就要顶撞一句,非得跟他拧着劲来,明知道闻衡没有把他当成恶人的意思,偏要把自己划进邪魔外道之流,好像不把闻衡气得与他割席断交他就不甘心,没架也要找茬硬吵一架。
gu903();闻衡有心要骂薛青澜一顿,让他清醒清醒,但一想到他小时候那么乖,这些年一个人在垂星宗不知吃了多少苦,又狠不下心来,只得按捺住焦躁,缓进怀柔,以免旧伤未愈,再给他添上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