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衡点了点头,不需他再继续往深里说,相信廖长星已经懂了。他起身道:走罢,师兄,咱们去临秋峰。
方才这一番话对他触动甚大,廖长星还没完全从纷乱心绪中抽身出来,落后他一步,望向闻衡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千。
他在越影山上学艺时,一心只在练剑上下苦功,对外界事不听不问,廖长星知道他聪明,却很少见他动用这种聪明。那时在四个入门弟子里他最看好闻衡,甚至想过就算他不会武功,凭着他的聪明,也足以做玉泉峰的智囊,舒舒服服地托庇于纯钧派门下。
可惜按照纯钧派的裁汰章程,闻衡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廖长星纵然遗憾,但以他的身份,终究无法动摇这个结果。
如今四年过去,闻衡重新出现,美玉终得展露光华,他成长为一个耀眼的人,远超所有人的想象。一个小小的玉泉峰已不足以令他停下脚步,他必然将走向更高更远的巅峰,甚至终将凌驾于越影山之上。
廖长星从闻衡身上看到纯钧派之外的可能,反观自照,蓦然惊觉自己被困在方寸之地太久了在纯钧派这十余年中,他是秦陵的二弟子,是玉泉峰的大管家,庸庸碌碌地背靠大树,坐井观天,却既未受过风雨洗练,也不曾经历江湖浮沉,全然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握剑,更不知该为何而战。
如果他毕生的追求只是记账管家,当初就该安分地留下山下,做个求田问舍的普通商人,又何必在山上清苦严苛地度过如许岁月?
宝剑蒙尘,尚有重见天日之时,可丹心蒙尘,还有谁能替他拂拭?
闻衡都走出去好几步了,才发现廖长星没有跟上,回头一见他在怔怔出神,不由奇道:师兄?
廖长星应了一声,抬步向他走来,那语气竟带着一点久违的轻松:没什么,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闻衡不爱追问,但见他好似忽然卸下了重重枷锁,眉眼间一扫先前颓唐阴郁之相,也知道想开了是一件好事,遂玩笑道:师兄可要跟紧了,待会儿万一掌门见怪,还得指望你救我一命。
廖长星与他一道出门,向临秋峰走去,随口宽慰道:看在你救了纯钧派的份上,掌门如今当敬你三分,只要你不把临秋峰掀个底朝天,想必掌门都能宽恕,不会对你太不客气。
闻衡干笑一声,讪讪地道:师兄真看得起我我怎么可能掀得动临秋峰呢?
除非临秋峰底下本来就是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最后一句后面应该接个略略略
连熬三天夜,实在挺不住了,这次先更三章,下周再努努力。
第76章还剑
出了客院,走到玉泉峰下山的路口,闻衡对廖长星道:师兄,劳你先去临秋峰藏剑阁等候,替我稳住掌门和诸位长老,我去去就来。
廖长星疑道:怎么,你要找的人不在临秋峰么?
闻衡笑道:这位老前辈性情古怪,不爱见生人,我还是独自去找他比较好,免得惹他老人家不快。
廖长星想了想,说道:也好,横竖是他们有求于你,我替你顶上一时半刻应当不难。他瞥了闻衡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临到嘴边又咽下了回去,只道:快去罢。
闻衡便回身往后山方向走去。这些年后山没什么大变化,一草一木仍是熟悉的景色。闻沿着林中道路衡轻车熟路地摸到了玉泉峰与临秋峰交界处,禁地界碑一如当年,杀气腾腾地屹立在原地,再一抬眼,便可望见临秋峰山顶上隐约飞檐,那里正是昔日珍藏纯钧剑的藏剑阁。
他信步走入树林深处,很快寻见自己要找的地方。那块堵住洞口的巨石如今已爬满青苔,与周遭景致和谐地融为一体。闻衡飞起一脚,踢开石头,只觉一股幽凉的冷风擦着面颊拂过,带着地底特有的淡淡霉味,他便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这回再无阻隔,径直落入地宫密道之中。
闻衡用的还是老法子,估摸着快要到底时,举手朝地面挥出一掌,借此缓冲,稳稳地落在地上,衣摆带起的风吹得尘土四散。他擦着了火折子,一朵明黄焰火闪烁,照亮了身前一方墙壁,上面刻满了稀奇古怪的字迹和图画。闻衡知道这些东西看不得,正要移开视线,目光无意间掠过墙壁,视线忽然微微一凝,定在左手边一片字迹上。
许是小时候被他父王按着头学写字的后遗症,闻衡对字迹格外敏感,这一大片弯弯绕绕的文字怎么看怎么眼熟,他必定曾在哪里见过,但这么猛地一想,又很难抓住那一闪而逝的飘忽灵光。
他对着墙壁愣了好一阵神,百思不得其解,好在他是自己想事情入神,不是叫那些古怪字画魇了去,想抽身也容易。闻衡心道:正事要紧,还是先去交还纯钧剑,左右这些字我已经记下,日后再慢慢参详不迟。
他这样想着,下意识回手摸了摸背上的纯钧剑。就在这一刻,恍如一道闪电从天直降,劈散了灵台迷雾,叫那冰凉坚硬的铁剑一激,闻衡蓦地抓住了谜团的线头。
他飞速卸下背上长条包袱,解开布条,抖出纯钧剑来,火光之下,剑上金文反射着点点微光,那笔势宛转曲折,可不正跟墙上字迹如出一辙!
闻衡霍然起身,举着火折飞快浏览满墙密文,竟真叫他在角落里找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字迹。
他拇指摩挲着两个凹凸不平的文字,那模样活脱脱像是在墙前入定,可只有闻衡自己能听见擂鼓般的心跳声。他想起顾垂芳曾说过,祖师爷正是循着纯钧剑找到越影山的地宫,无独有偶,薛青澜也说过,垂星宗西极湖下也有一座地宫和一把同样材质的奉月剑。
既然宝剑与地宫是同一时代的造物,且往往相伴出现,那么拥粹斋供奉那把玄渊宝剑,对应的该是哪一座地宫?
三把宝剑,三座地宫,这世上会不会还有深埋地底,尚未现世的其他地宫?这些地宫究竟是何人所造,又有什么用处?最重要的是,纯钧剑和玄渊剑为什么会被收藏在宫中?朝廷知不知道宝剑与地宫的关联?聂竺当年潜入纯钧派盗剑,究竟是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还是另有隐情,背后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
而这背后的秘密,与朝廷如今对中原武林的忌惮态度,是否也存在着某种关系?
他脑子转得飞快,一时间无数零碎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闯宫当夜每一个片段、九大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他拎出来,逐字逐句地重新审视。
你学过凌霄真经,又有乌金令牌,却不知道纯钧剑的来历用途,甚至不知道它还有同类剑器,你到底是不是步虚宫弟子?
步虚宫?
对了,他当时还纳闷过,纯钧剑是纯钧派的镇派之宝,为什么九大人却拿乌金令牌和步虚宫来问他,这三者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等等!
闻衡脸色遽然一变,伸手入怀,摸出了那块宿游风留给他的步虚宫玄冥楼主令。
乌金令牌入手分量颇沉,闻衡虽一直随身带着,却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它。此刻他左手纯钧剑,右手乌金令,忽而从那沉甸甸的手感中找到了共同之处,拿起来细看,果然见那乌铁都是一般的黑中泛着金沙,如夜空中缀满细碎星子,触手却又极冰冷坚固,二物相撞,声如击玉敲金。令牌上浮雕的字迹,同纯钧剑铭文和这满壁的石刻文字,无论是笔画还是结构都十分相仿,必然是同出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