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李直的身份,能探到的消息实在有限,我不敢断言。薛青澜道,但是衡哥,你还记得那晚在宫中,那个内卫说你父王是在拥粹斋被人用玄渊剑杀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其中必然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闻衡搂着他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薛青澜感觉到了痛意,却没有说破,若无其事地继续道:除了这些,还有个意外收获。四年前纯钧派玉阶长老继任典礼上,他们的镇派之宝就是那把假剑其实最后是被褚家的人盗走了。
褚家剑派?闻衡倏然一怔,可那晚在后山禁地同我交手的人,使的分明是垂星宗的武功路数,而且第二天在藏剑阁里还发现了我被他打碎的剑鞘。
先前他们从顾垂芳那里知道真剑早已失窃,就没再费心想过假剑的事情,此时忽然翻出了旧事真相,两个人仿佛是拿着一团乱麻,分明找到了一根线头,却不知该从何解起。薛青澜猜测道:会不会是两拨人马同时出手,结果被一方抢了先?
闻衡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垂星宗中,知道地宫一事的都有谁?
薛青澜:事涉机密,除了宗主和亲信护法,其余人一概不知。
这就怪了,闻衡道,褚家剑派那时候已经投靠了朝廷,真纯钧剑早在宫中,他们何必要大费周折地去偷一把假剑?越影山地宫除了朝廷、褚家、顾前辈外,连本派掌门都尚且不知晓,垂星宗的人又从何得知?
也许是从哪听说了纯钧派有一把古剑,因此推想它和奉月剑一样,是另一处地宫的钥匙。薛青澜话锋一转,不过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都太巧合,就我所知,宗主以前从没打过纯钧剑的主意,更不曾令亲信护法特别注意这种事,或许那个人只是单纯地想盗走镇派之宝,打纯钧派的脸呢?
闻衡沉吟道:有道理。不过要是这样说起来,那个人既然不是垂星宗上层人物,就排除了他是自外面侵入的可能;当日受邀前来的宾客又都是名门正道,或是各峰长老的知交朋友,也就是说在这些正派人物里,有一个人隐瞒了自己的出身和武功传承。而且那一晚他是从玉泉峰后山抄小路进入临秋峰禁地,说明他对越影山、尤其是玉泉峰的地形很熟悉;考虑到各峰之间间隔的距离,那一夜他很有可能就住在玉泉峰上,是秦陵长老的客人青澜,薛慈曾向你透露过他的出身门派吗?
薛青澜心脏猛地乱跳了两下,心神骤乱,立刻扯动内伤,躬身剧咳起来。闻衡忙扶他坐起来顺气,抚着他的背叹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厨下有炖好的鸡汤,我去端一碗上来,喝了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薛青澜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杂音纷乱,不大听得清他说什么,只好胡乱点了点头。闻衡便从床上起身,小心地扶他躺好休息,仔细掖好了被角,才转身出门去。不多时他从楼下端回一盅热腾腾的黄芪鸡汤,哄着薛青澜勉强喝了小半碗。然而薛青澜连喘气都牵扯着胸口疼痛,喝不了几口就推着他手腕道:够了,衡哥,你也还没吃饭休息,别尽顾着我了。
闻衡将汤碗放好,回过身来道:我不顾你还能去顾谁?等你养好了病,想怎么管我都行,眼下先紧着你自己的伤势,少操心多休养,好么?
薛青澜心道:若有以后,当然是再好不过,可若没有,我能同你说话的机会,或许只有这三五日了。他自知伤重难愈,然而一片痴心竟得回应,遗憾之外,又觉庆幸,于是微微含笑答了一声好,又道:你被我急匆匆地从湛川城带出来,身上想必没带够银钱,我怀中还有几张银票,你拿去救急。
知道了。闻衡抬手掩住他的眼睛,轻声道,别说话了,你睡一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
薛青澜精神倦怠,此时实在撑到了极限,便依言闭眼,握着闻衡的手沉沉睡去。
闻衡见他睡下,虽梦中也因伤痛而微蹙着眉头,但今日气色却比昨夜好了一些,总算松了半口气,有余裕分心去仔细推敲薛青澜透给他的几个消息。
先前他只把心思放在纯钧剑和越影山地宫上,最多是想到纯钧剑与昆仑步虚宫有些关联,却从没将纯钧剑、奉月剑和玄渊剑联系起来考虑。闻衡总觉得自己脑海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无来由地令他有种心惊肉跳的预感,方才他只不过提了一嘴薛慈,就把薛青澜吓得那样,因此没来得及往深处想,眼下再仔细一琢磨,那许多纷乱的线头却奇异地首尾相连,渐渐勾勒出一道往事的轮廓来。
纯钧、奉月、玄渊形制大体相当,铭文又与步虚宫乌金令牌上的字迹一致,那么这三把剑的来历、用途,出身于步虚宫的冯抱一很有可能早就知晓,而他在叛逃步虚宫后投效了内卫,把这个秘密带入了皇宫。假设三十年前聂竺盗剑就是出自朝廷授意,冯抱一的目标是收集这三把宝剑的话,从拥粹斋的收藏来看,这件事的进展似乎并不顺利,在取得纯钧剑二十年之后,朝廷才终于得到了褚家献上的玄渊剑,至于奉月剑更是一直留在垂星宗,至今仍未得手。
但叫人不解的是,七年前褚家已通过献剑投靠了朝廷,那么明知道纯钧剑就在宫中,为什么在三年后还要费力不讨好地再来偷一次假剑?
闻衡只端坐不动,心跳却无缘无故越跳越快。他像个一层层解开石皮的工匠,一边直冒冷汗,一边知道自己终于触到了最令他恐惧的内核。
如果这一切都是冯抱一在背后坐庄,褚家盗剑也是出自他的授意,那他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很可能是怀疑已经到手的纯钧剑是假货,才要拿纯钧派一直宣称没有丢的镇派之宝来验证真伪可纯钧剑已经被聂竺盗走二十几年,冯抱一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偏偏二十年后才蓦然察觉?是谁提醒了他?
不消闻衡细想,答案已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七年前,冯抱一的手中或许已经有一把玄渊剑了。
由于纯钧剑是真的,所以他深信不疑,玄渊剑当然也是真的。可是等到褚家剑派拿出了真正的玄渊剑,冯抱一才意识到,他一直以来都被一个人骗了。
这个日期很可能并不是巧合。
七年前,真假双剑的事情败露,最先被追究的一定是编造谎言的人;同样是在七年前,他的父亲、当今皇帝的胞弟、庆王闻克桢,因为欺君罔上而被冯抱一用玄渊剑诛杀于拥粹斋。
或许当年其实有几个人分别去寻找这三把宝剑,所以找来的剑中,纯钧是真的,玄渊是假的;又或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当年聂竺亏欠纯钧派的,要由他唯一的骨血亲手补回。
第97章梦魂
闻衡是个非常聪慧的人物,从小到大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点。他长于推断分析,要是当年庆王府不曾生变,说不定如今早已入朝,正在大理寺混得风生水起。
可是他一生之中从未像现在这样,怀疑自己是太累了脑袋出了问题,或是一时突发了失心疯。
闻克桢怎么可能会是聂竺?
时间过去太久,许多年少时的记忆都已模糊,可闻衡一直清楚地记得闻克桢是个宽和慈爱的父亲,他的母亲、亲朋故旧、乃至家中的侍卫仆从,都对他尊敬有加,夸他磊落正直,亦狂亦侠亦温文。更何况他是先帝亲子、今上胞弟,这样一位天潢贵胄,除了当今皇帝没人支使得动他,他怎么可能甘愿隐姓埋名,处心积虑地混进武林门派,只为了去偷一把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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