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2)

春风度剑 苍梧宾白 2555 字 2023-09-22

闻衡看了宿游风一眼,叹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随着冯抱一和方淳死去,很多问题都成了无头之谜。冯抱一为什么要丧心病狂地扫清所有武林门派,他至死也没有吐露一句真话,不过三把古剑如今尚存人间,倘若日后机缘巧合下聚齐,有缘人说不定能找到这其中的答案。

宿游风很有眼色地主动讲起了故事,把廖长星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闻衡这才得以脱身,悄悄溜到庭院里等薛青澜。此时天色已近微明,新月西坠,启明星遥遥地缀在清寒深蓝的天幕中央。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终结了他深藏数年的血仇,可想象中释去重负的感觉并没有到来仍有一桩沉甸甸的心事压在他胸口,如同万仞深渊之上悬着一道钢索,他站在一头,而另一头站着薛青澜。

衡哥。

薛青澜负手立在他身后一步开外,似乎有话要说,却迟迟没有开口。他注视着闻衡的面容,先前那股杀伐果决的气势淡褪下去,忽然踌躇起来。照理说他没有做错什么事,用不着心虚,可薛青澜自己心中也明白,他三番五次地隐瞒闻衡,让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从别人嘴里听到真相,道理上讲得通,却实在辜负了闻衡对他的一片深情。

闻衡见他沉默不语,目光飘忽,就差把心事全写在脸上,不必猜都知道薛青澜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他本来就稀薄的一点负气撑不过片刻,飞快地烟消云散,朝薛青澜伸出一只手,叹道:过来吧。

薛青澜怔怔地向前走了两步,被拥着埋进了温暖的怀抱里。闻衡像抱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手揽着腰,一手搭在他后脖颈上轻轻地揉捏,不像是心怀芥蒂,反而充满了温存怜惜之意。

薛青澜心有万语千言,可话到嘴边,最终出口的还是只有一声衡哥。

嗯,我知道。闻衡偏过头去,在他冰凉的耳尖上亲了一下,低低地道:我的阿雀受苦了。

两人胸膛相贴,闻衡的心跳清晰有力,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永远沉稳坚定,令人不自觉地心生依赖,甚至痴望能长长久久地赖在他身边,最好是一辈子都不分开。

这不算苦。薛青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双手环抱住闻衡,低声答道:这是我回到你身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当年方无咎被方淳设计陷害,身中剧毒,却并未就此死去。当时垂星宗有个年轻男子恋慕她已久,动乱发生时,他并没有随众人逃命,而是执意回去寻找方无咎,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方无咎被发现时离死只差一口气,那男人带着她逃离了陆危山,回到已成空山的旷雪湖无色谷,寻找可以救她的办法。

闻衡听到此处便明白了,问道:那男人是薛慈?

这样就说得通了,四年前越影山纯钧剑被盗当晚,闻衡在后山与黑衣人交手,对方用的是垂星宗功夫,果然就是薛慈。

薛青澜道:薛慈这个人虽然丧心病狂,但对方无咎可谓用情至深。万蛛血是种天下罕见的剧/毒,薛慈翻遍了家传医书也没找到解毒的方子,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用了一个以毒攻毒的办法。

映雪湖湖底生有一种罕见的冰翅虫,能捕食比它大数倍的蜘蛛,它的毒液对蜘蛛毒有克制之效。不过万蛛血不同于寻常的蛛毒,直接用冰翅虫入药反而是毒上加毒,所以薛慈想办法令冰翅虫寄生在自己的血脉中,用自身血肉来温养它,等每年七月冰翅虫完全醒来,再用一种金线蛭吸出体内鲜血,送入方无咎体内,这样就能够克制住万蛛血,令它一整年都不再发作。

他靠这个办法救回了方无咎,但冰翅虫以人的鲜血为养料,被吸血的人最多也只有十年寿命,所以薛慈不得不到处寻找合适的人来做冰翅虫下一任宿主。我上头的几个前辈没有一个撑过五年,所以薛慈才找到了我。

薛慈第一次接触薛青澜,就觉得这孩子根骨绝佳,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他走了大半个中原,还从没有见过比他更有天赋的人。而这样的美玉正藏在石胚中,尚且无人发觉,他当然要用尽一切手段把他抓回去做药材。

只是薛慈没有预料到,他看中的并非宝剑,而是一把噬主的妖刀。

我那时候想,早晚都是死,那何不让薛慈跟我一道去死算了,免得他再去祸害别人,所以就砍了那老东西。

闻衡默不做声地听他说着,手指顺着后颈摸到颈侧,在两个几乎看不见的小伤疤轻轻摩挲。薛青澜被他摸得有点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像是更深地往闻衡怀中藏去:等我提着刀摸到地下石室,想顺便带着方无咎一起解脱时,她却告诉我,只要我肯帮她找方淳报仇,她愿意用自己的血帮我把体内寄生的冰翅虫引出来。

薛青澜当时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方无咎的话无异于绝境中的一线生机。因为他心中尚有一个放不下的人,哪怕只能再看他一眼,薛青澜也愿意拿命去搏这最后一眼。

现在想想,杀薛慈还真是杀对了。薛青澜被闻衡勒得有点疼,又不敢挣动,故作轻松地道:杀了他之后否极泰来,我在垂星宗站稳了脚,还找回了你,到如今冯抱一方淳都死干净了,方无咎复仇大计已成,只剩下最后一步

你们有几成把握能成功?闻衡简直不敢细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只囫囵听个大概,沉声问道,这里呢?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薛青澜故意略去前一个问题,只回答了后面一个,轻描淡写地道:不是什么大伤,以前也说过,薛慈不是为秦陵配制了一副可以增强内力的灵药么?我的血也是其中的一味药材。

闻衡稳重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生出想刨了别人坟头、将死人挫骨扬灰的念头,他收紧了手臂,一句话像是从嗓子眼里生挤出来的: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

相比于闻衡的焦灼,薛青澜此刻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怀。他怨恨过、挣扎过、自暴自弃过,最终选择蛰伏隐忍,咬牙拼尽了全力。走到了这一步,谁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天意难测,对谁来说都一样,薛青澜也只能放手,将命运交回给命运裁断。

可他不能对闻衡这样说。

不会怎么样,薛青澜从闻衡怀中挣脱出来,双手微微使力,按住他的肩头,不容置疑地道:衡哥,方无咎离死只差一步,也被薛慈救了回来,我这毒纵使不治,也还有三年可活,你当初许诺过要带我遍寻天下名医,咱们的运气再差,难道还能差过薛慈吗?

闻衡平生从未生出如此迫切的恐惧,恨不得立刻把薛青澜抱起来藏好,一辈子不给别人看;可薛青澜的话又把他死死钉在原地,就像七年前他无意间拉回了闻衡求死的念头,无论是稚拙的阿雀还是坚决的薛青澜,这份信任始终未曾改易,像一根骨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撑起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恰在此时,司马秋推门而出,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场面一般低垂着视线,客客气气地道:薛护法,宗大小姐有请。

闻衡陡然一激灵,一把攥住了薛青澜的手,皱着眉道:我陪你去。

司马秋还是那副愁苦相,好像很为难似地道:闻少侠见谅,此乃垂星宗家事,还请外人回避。

没事,薛青澜示意闻衡一起走,道,他不是外人。

入得室内,方无咎已毫不见外地占据一边侧间,作为垂星宗临时议事之所。也许是与人世隔绝太久,她的目光非常冷漠,在闻、薛两人身上逡巡了一遭,但并没有要将闻衡排斥在外的意思。等人都来齐站定,她淡淡地开腔道:今日叛徒方淳伏诛,诸位拨乱反正,有功于本宗,待回到陆危山后,宗主当论功行赏。

她是前任宗主的亲女儿,又亲手了结了方淳,由她来接任垂星宗宗主,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众护法默认了她自立宗主,皆躬身齐声道:多谢宗主。

gu903();孰料方无咎却道:我体衰多病,恐怕年寿不永,不堪胜此重任。薛青澜得我亲传武艺,又为本宗扫平叛逆,此役之中当居首功,回山后便由他接任宗主之位,尔等需尽心辅佐,不得有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