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亲自为秦戎、李明月各倒了一杯,这才笑着将酒壶递到在场小兵手上,由他们倒给诸人。
“将军多年未抵咱们邺城,”李卓说,“如今来看,城中如何?”
讲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盯着秦戎握上酒杯的手。
秦戎微笑一下,回答:“自是一切都好。”说着,将酒杯端起,便要一口饮尽。
偏偏这时候,秦纵叫了一声:“阿父。”
秦戎动作停住,侧身看去。
李卓见状,心绪紧绷。
若非担忧被旁人看出异状,这会儿,他恐怕要咬牙切齿。
就差那么一点!秦戎眼看就要喝下去了,秦纵怎么偏偏这会儿讲话?
他心里“突”了一下,忽而开始担忧,假若秦纵已经发觉自己的异常,自己又要如何?
不过,秦纵并非要制止父亲,而是说:“我先前还与阿娘讲,这趟回来,邺城明显不一样了。”
秦戎笑道:“哦?”
秦纵一一去数:“城墙仿佛又加高些,上面还多了许多我此前未见过的物件。赵叔,不妨来与我们说说?”
赵勇笑着应了,开始和秦家人介绍城墙上各种装置的妙用。
李卓几次想要插入话题,偏偏开口总显得生硬,只好郁郁坐回自己位置。
无妨。
他的视线从秦戎,从李明月,从所有人的酒杯上扫过。
刚才那会儿,他说是去看酒是否热好,实际上,却是给里面下了蒙汗药。
喝上几口,他们就该倒下不起。到时候,已经与他讲好后日功劳的京城来官便会进入宴场,将秦家三人带走,再将在场所有知情不报之人押下。
想到这些,李卓心情稍烫。他唇角勾起一个隐秘笑容,又借着吃东西的动作,将其压下。
他等啊,等啊。
终于等到所有人都开始饮酒。
李卓借口去后院更衣,再离开一次。这一回,就是要把京官们的人引入当中。
在边城多年,每日见的都是赵勇等人。拐着玩儿说话,他们要嫌麻烦。唯有直来直往,才是相处之道。
这种环境中,在李卓看来,自己对京官们已经足够谄媚。但在京官眼里,他的讨好,还是显得低级、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若非此人说他能将秦家那小将军拿住,京官们根本不会理会他。此刻跟着李卓的步子踏入室内,他们面上仍然带着一种微妙的嫌弃,尽量远离此人。
李卓看在眼里,却只道京城来人高傲,反倒愈发小心恭谨。
他走在前面,很快到了门边。推门之前,李卓先是趴在门上,静听了片刻。确保其中再无声响,多半是人已经尽数倒下,这才放心,将屋门推开。
他听到一声悠长、颤巍巍的:“吱呀——”
而后看到自己刚刚离开、如今还很熟悉的宴场。
还有齐刷刷朝他看来、面色从惊讶到冰冷的一个个同僚。
李卓愣住。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冰凉下去,面颊微微抽搐,本能道:“不,不是的!”
在他身后,还有京官急着将秦纵捉住,回京中领赏,迫不及待地往前一步。
此人同样身形一震,磕磕绊绊,说:“跑、跑——!”
他踉跄着要离开,没想到,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坐在门边的一个武将拿住、压在地上。
李卓还要辩解,说:“我不知道。是他们逼迫我,对,是他们突然来了这边,一定要我带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就听身侧人“啐”了一声,紧接着有什么潮湿的东西落在自己面上。
若是平常,李卓一定大怒。但他此刻心虚,哪敢与人高呼。
他还在挣扎,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不救我,却要怀疑我吗?”
听着这话,那些捉人不成,反被押住的京官不乐意了,立时戳破他的谎言,说:“李将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分明是你亲临我府,和我说起秦家人出现。你还有意提出,可以将他们聚在一处,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卓对他们怒目而视,这时候,又听到身侧其他人冷笑。
昔日的同僚们看着他,像是再看一个陌生人。
李卓满心惊惧,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短短时间,情势就与自己此前所想截然不同。
这时候,秦戎终于发话。
他说:“将人带下去吧。”
李卓不安,想:带下去?带到哪里去?
秦戎又说:“短短几年,将邺城建至固若金汤,想来十分不易。”
赵勇叹道:“这当中,不少人都累死。”
自然,城中百姓即便做活儿,也是干一天工,领一天粮。他这会儿说的“累死”,是指各地送来的死囚,城中犯罪之人,还有零星捉住的外族游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