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把人抱到床上躺好,并帮他脱了衣服让他睡得舒服点。
随后,自己收拾收拾就去书房找周子延了。
来到门口,他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压抑的争吵声,正准备扣门的手不由得在半空中停住。他把身体贴着门站着,侧耳倾听。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自作主张……太佐……很生气……药……
从与周子延说话那人的语调来看,初步可判定为日本人。
周子延在密会日本人?
李星耀神色一整,把头又靠近了一点,准备再听得仔细些。
他们正在争吵的内容应该就是周子延要转移的那批东西。
周子延没有听从命令在规定的时间内将东西送到指定的地点,所以那个所谓的太佐生气了?
但是听周子延的口气,他也不是很畏惧那个太佐。所以,他们应该是利益关系而不是服从关系。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利益……会把他们绑在一起?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管家周伯的声音,“姑爷,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星耀一惊,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我来给爸爸敬茶。”
而门里的声音,也是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周子延那张威严的脸,“是阿耀啊……起来了?”
“是,爸爸。”
“暄儿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哦,他还睡着,昨晚太累了。”
话音刚落,周子延和周伯马上就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周子延笑笑,侧身让他进来。
李星耀进来之后,发现书房内除了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其他人。
那个人呢?
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逃跑,那么最有可能的是,躲进了暗室。
那如果书房里有暗室的话,那批有可能是药品的物质会不会也藏在那?
李星耀开始发散思维,同时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这间书房的格局和摆设。
发现它实在很简单,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书架,一个博物架,这就是全部。
偏偏它的空间并不算小,如此一来就显得有些怪异了。最引人注目的当是书桌后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名为《万径人踪灭》的古画。
此画上悬顶,下垂地。
如果哪里最有可能有暗门或暗窗,那必是此画之后无疑。
李星耀暗暗计较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来打探一番。
“坐!”
“是,岳父。”
“不用这么拘谨,随着暄儿叫我爸爸就行。”
“爸爸。”李星耀从善如流。
周子延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样子,心中对他的满意又上了一层。
暗想如果他日后有何不测,这个人也有能力保得他儿子的周全。
“工厂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基本妥当了,明日就可以开工。”
“好好好!”周子延拍着他的肩膀,十分高兴。
不愧是他选中的人,效率就是高。
两个人就工厂的事情又谈了起来,甚至涉及到军工问题。
周子延很有野心,他不会满足于只开一间小厂,他的目标是垄断军工行业,在战争起来的时候,狠狠敲政府竹杠。
李星耀越听越鄙夷,差点控制不住自己面部的表情。
不过他及时忍住了,因为周辰暄进来了。
“怎么起来了?你不舒服,该多休息。”李星耀很是体贴地扶着周辰暄坐在椅子上,自己站在他身后。
周子延看到这么“夫妻和睦”的景象很是欣慰,他假装板起脸,对李星耀说:“暄儿身子不好,你也太过火了!”
可是言语中并无责怪之意,反而透露出淡淡的笑意。
周辰暄听到这句话,哪里还能不明白?
如果是以前的他早就叫起来了,可是现在的他却只是羞红了脸,默默地低下了头。
李星耀看他这样子,心脏毫不设防地抽动了一下。他明知道我在撒谎,在营造假象,可是他不仅没有揭穿,反而帮自己隐瞒。
周辰暄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低头,正对上周辰暄看向他的目光,那么依赖,还带有淡淡的凄楚。
李星耀的心痛了一下。
而看到李星耀的眼神,周辰暄就知道他心疼了,于是决定再下一副猛药,让愧疚值一举突破50。
是的,经过昨晚,李星耀对他的愧疚值已经长到了41。
于是,他放软身子,将上半身都靠在李星耀的身上。
李星耀觉得手上一沉,低头查看,下意识问:“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睡得久了有些乏力。”
李星耀这才真正注意他的脸,见他脸色通红,嘴唇皲裂。
心中一惊,忙用手探他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
“烧成这样还叫没事?!”李星耀第一次失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他抓着周辰暄的胳膊打算把他提起来,可是周辰暄此时正万分难受,神志也模糊了。
他刚把他抱起来,周辰暄一口气上不来就一下子晕厥过去。
“辰儿!”
“暄儿!”
李星耀赶紧把他打横抱起,就往房间跑。
经这么一打岔,正事也办不成了。李星耀原本要出去办一些事,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出去了。
周子延也吓了一跳,赶紧叫周伯去请了冀城最好的大夫。
李星耀一看坏了,大夫来一把脉,昨天没圆房的事情瞬间暴露了。
可是当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却听见周辰暄在与大夫说话。
明明是因为受凉和受累发烧的,他却教大夫加上房事过度一项。
李星耀第一次觉得,他怎么这么傻?
进去的时候,周辰暄已经又重新昏睡过去了。
他坐在床边,用手轻轻将他紧贴着脸颊的一缕额发拨去。
看他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是灰白的。实在无法想象,这么虚弱的他,是如何强撑着睁开眼睛,交代完这些事情才又睡过去?
第48章自古孝义难两全(九)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不留余力地帮我?他图的是什么?
李星耀在这一刻迷茫了。
周子延一听说儿子是劳累过度才晕倒的,反而放心了,又假意训斥了李星耀几句,就匆匆赶往营地去了。
今天北边又发生了几起暴乱,需要他去镇压。
这么一走,就是一整天。
后来不知道为何,周子延把整个周公馆镇守的兵力都调走了,只留下几个老仆和婢女。
这是个绝佳的夜探时机,可是李星耀偏偏就坐在床边挪不动脚步。
他不是知道机会难得,可是看着周辰暄这么虚弱地躺在床上,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就快要把他湮没。
直到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深思,如果周子延倒台了,那么这个脆弱的人儿,要怎么办?
自己是可以保他一时,可能保他一世吗?
军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到时候被那伙人发现了他的存在,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李星耀不敢想象。
所以,他既不去夜探书房,也对同伴要求传递信息的信号置之不理,只一心一意地守在周辰暄身边。
他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后,能妥善安排好周辰暄的归宿。
让他不至于像一片浮萍随风飘荡,也不会受到有心人的迫害。
短短的一个月并没有让他爱上周辰暄,可是却让他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怜惜。
或许,老师说得对,自己心不能坚如磐石,始终没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民党人,更愧对培养自己的浦东军校。
周辰暄直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才再次清醒,烧也退下去不少。
只是人还很虚弱,不能坐起身也不能说话,只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瞪着床顶,也没有焦距,不知道在看什么。
面对这样的他,李星耀下意识不想惊扰,他握着他的手,用极低的声音问他:“醒了?需要什么吗?”
周辰暄张张嘴,没发出声音,只好又闭上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开口,“我爸呢?”
神情竟是冷漠很多。
不过李星耀并没有察觉出来,他此时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了,是啊,周子延一去已经一整天了。
发生了什么事?
是什么让他处理这么久还没处理完?连最疼爱的儿子都不顾了?
等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就见周辰暄竟然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却因为气力不济又跌回床上,震得他一阵头晕目眩。
李星耀见他难受地闭上了眼睛,赶紧伸出手去给他揉两边的太阳穴,直到他稍微缓过来一点,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怎么好端端地要坐起来?”
“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李星耀下意识地接口。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成亲前相处地如此自然,可是婚后仅两天,就变成了这么尴尬的局面。
或许他当初就不应该选择这个昏招。
在这个精心设下的局里,被伤害的永远只有周辰暄一个而已。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成亲?”
“……”李星耀没想到周辰暄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他一时之间猝不及防。
可没料到,周辰暄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吧,你处心积虑接近我,是为了知道我父亲身上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我父亲没有什么秘密,就算是有,那也是与我有关。”周辰暄刚醒来就说这么一长串的话,此时气有些喘不匀,渐渐地,他脸憋得通红,连手也无意识地抓住了胸前的衣襟。
“你怎么了?”李星耀还没来得及后怕就先被他痛苦的样子给吓到了。
“药……药……”
“药?”李星耀还没反应过来,周辰暄就已经从枕头低下摸出了一瓶喷剂,二话不说就往口鼻处喷去。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缓过来了,整个人软在李星耀的怀里,细细地喘着气。
“怎么样了?”李星耀接过他手中的喷剂,仔细看着,眼里流露出深思。
当然,在他怀里的周辰暄是看不到了。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更因为你的陪伴。从小到大,没有人会这么对我。爸爸虽然爱我,可是他很忙,我每天只有很晚的时候才会见到他。周伯,虽然也对我很好……但是他也只是关心我的身体,我的衣着……”周辰暄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弱起来,慢慢地眼睛也闭起来了。
李星耀再低头看他的时候人已经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把人慢慢扶回床上,随后走出房间。
而此时,迷迷糊糊的周辰暄也听到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愧疚值58。”
还不错……周辰暄叹息着彻底进入黑甜的梦乡。
直到晚上,周子延才匆匆回来一趟,他在周辰暄的床上坐了一会儿,末了,深深叹了一口气,又转身离去。
李星耀目送他远去的背影,面色沉沉。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昌黎和会的失败,让民众对军阀的印象降到了冰点。前两日,东边和北边大规模全面爆发了一起声势浩大的游行活动,以工人和学生为主,呼吁伪府下令让四大军阀下台。
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身为东北一霸的周子延。
目前局势并不太乐观,这两天每天都有学生或工人在周子延的营地外围堵,往里头扔石头,叫嚣着让周子延滚出来。
一些在大街上游行的更是拉起了“打倒周子延,复我大中华”的横幅。
就连他和李星耀合作开的工厂也受到了冲击。一群人不由分说冲进去就是一阵打砸抢烧,这段时间的心血瞬间毁于一旦。
很明显,这是有人暗地煽动的。
不然光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和工人,是不可能独自把事情闹这么大的。
中统。
李星耀心里明白一定是他们做的。
民党内部,中统和军统一直明争暗斗,互相抢夺对方的功劳。
这次怕是中统有人眼红自己能够得到这个任务潜伏进周子延家窃取情报,忍不住动手了。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扳倒周子延,独吞这个功劳。
第49章自古孝义难两全(十)
李星耀又怎会让他如愿呢?
他冷哼一声,一群乌合之众。
民党和共党的区别其一就是他们内部并不团结,其二则是他们并不把普通民众的命当回事。
但是,他们也有一个先天优势,那就是起点更高,发展更远。民党中人不仅多是正统军校出身,而且很多现在都在伪府担任要员。
他们要搞什么事,必是翻云覆雨,血流成河。
周子延实在是焦头烂额,不仅仅是民众,伪府那边也迫于压力要给个说法,派了专员下来要将他“革职审查”,剥夺他的兵权。
如今人已经到达冀城的边界。
如果只是他自己,那倒了也就倒了,反正自己的心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只是暄儿,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二十年前是为了暄儿的母亲,二十年后是为了暄儿。
初衷是为了让自己所爱的人活得长长久久,可现实却是如此不堪。
如果让他最爱的人得知真相,不知能否承受得了?
“景辉,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周子延颓然坐倒在大帅椅上,以手掩面。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他已全然换了一副模样,眼睛通红,脸色灰败,就连下巴也开始冒出青色的胡茬。
“将军是英雄。”
林景辉这话说得不差,在遇上幸村美子之前,他南征北战,随起义军推翻反动王朝,镇守一方土地,才有了如今的权力和地位。
可是这一切,都已成为了泡影。
如今的他,不过是人人喊打的臭耗子罢了。
“英雄?呵呵,英雄。景辉,你说,暄儿得知一切,他会不会恨我?”
“会。”
“你说什……”可惜他没有机会再听一遍了,因为他觉得后颈一阵刺痛,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