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鲁大人的发难在楚临秋的意料之中,因此,哪怕顶着众人不善且隐晦的目光,他也依然镇定自若,甚至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点都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不慌不忙地将尸体上上下下检查个遍,方才开口反问道,“鲁大人,你如何确定凶手是从外面潜进李府?”
“若非如此,他还能怎样行凶?”
楚临秋不答,而是转而说起了,“自文帝朝,玄武北卫便开始在军中与民间挑选能人蛰伏于各坊各市,目观八方,闻风而动,素有‘千里眼’之称。‘但凡我玄武卫儿郎在此一天,皇城便固若金汤’。此乃圣人亲口所说。鲁大人,未经查证便往同僚身上泼脏水,是你们审刑院一贯的风格吗?”楚临秋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速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似乎致力于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个清楚。因此,萧岑非但没有觉得咄咄逼人,反而莫名听出了几分委屈。想来这便是楚临秋的高明之处。
然而这只是他的想法。
事实上,在场的人当中,除了萧将军,就再也没人觉得他委屈,只认为他在欺人太甚。尤其是被他质问的鲁大人,一张面皮早已涨得通红,且隐隐发紫。
“楚大人!在下可否认为,你这是在推卸责任?!”
“非也。在下只是在提醒鲁大人,还是先查明事情真相吧。免得让别人......蒙受不白之冤。”最后几个字,楚临秋是贴着鲁大人的耳朵说的。不是他非要如此,而是俯身检查尸体久了,竟有些直不起身来。若不是萧岑看不下去扶了他一把,恐怕明日陶都酒楼茶肆便要多一项谈资了。
楚临秋借着他的力道站稳身子,叹气地想道。
在整个过程中,萧岑一直在避免别人的视线过多聚集在自己身上。毕竟领兵打战才是他所长,对于断案却是一窍不通,自然也就不方便发表过多见解。但此时,眼看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放在楚临秋腰间的......那只手上,他就不得不清咳一声,掩饰什么似的说道,“本侯看来,凶手也有可能是伪装成家仆服侍李大人,逐渐获取他的信任。这样便可在深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寝室,行凶后再离开,自此人间蒸发。”
“侯爷说得有理,只消把府上人聚集起来,看他们少没少人便知,何必在此多说?鲁大人,走吧。”
“......”鲁大人正与其他人面面相觑,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鼻翼嗡动,气喘如牛,眼看一口气上不来竟是要厥过去。
萧岑担心他落到个与御史中丞周大人一般的下场,忙开口对左右说,“鲁大人想是在来的路上中了暑气,尔等还不扶着点?”说完又隐晦地横了楚临秋一眼。
楚临秋丝毫不以为意,反对他笑笑,后来,他实在受不得这气味,当先走了出去。萧岑原本还要说什么,见他如此,也紧随其后,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想来不放心,便又顺手扶了他一把。
众人:“......”
“多谢侯爷。”
萧岑侧头凝视他片刻,方冷笑道,“本侯说了,只是不希望大婚之时,楚大人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下来。”说罢,便倏的一下缩回手,越过楚临秋,穿过回廊,径直来到了前院。
第二十七章冲突
在前院,他们见到了前来宣旨的小黄门,以及悲痛欲绝的御史中丞。
老大人不敢相信昨日还来探望自己的得意门生就这么没了,正在两个家仆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朝台阶扑了过去,不巧撞上了刚走下来的萧岑。
萧岑连忙扶了他一把,却被他牢牢地抓住手腕,“萧将军!!!忠烈之后,栋梁之才,奈何从贼......毁了......毁了!!!”
他受了大刺激,说话难免就不甚好听,隐隐有豁出命去的架势,听得萧岑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有些下不来台,只得不停地小声安抚。
而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楚临秋,脸色当然更为吓人,他的眼中蕴含着危险的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爆发出来。周遭之人均不敢与其对视,唯有萧岑轻巧地从周大人的钳制中脱身,转而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这才让他稍微冷静了下来。
只是他顿了顿,说出来的话却仍旧像结了冰碴一般,冻得人遍体生寒,“周大人怕是糊涂了,哪里有贼?本官怎么没有见着。”
“贼就......是......”周大人猛地抬头,视线与楚临秋的凑巧交缠在一块,却被他骇人的眼神惊得心中一跳,那个“你”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见气氛有些胶着,萧岑无奈只得又上来打圆场,他拉着楚临秋来到小黄门的跟前,让他先接旨,自己则又返回去扶着老大人低声劝慰。其实他本不必如此,只因这周大人与他祖父有旧,为人又清廉刚正,是天下儒生之表率,不好将他晾在一边。虽然萧岑认为老人有些想法、做法,确实是不合时宜的,极易让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恰在此时,宫里来的小黄门见院内乱成一团,便刻意朗声道,“玄武卫都指挥使楚大人,审刑院知事鲁大人听旨!”
楚临秋纵然面有不豫之色,却也不得不撩了下摆,直直朝坚硬的砖石跪了下去。
“传圣人口谕,今闻四位爱卿遭此横祸,朕心甚恸,若真相不明,则朕心难安。现令审刑院着手彻查此事,玄武卫从旁协助,限期二十日。二位爱卿同心同德,方不负朕意。钦此!楚大人、鲁大人,接旨吧。”
这道简短的口谕,再次将楚临秋推上了风口浪尖。一时之间,所有人隐晦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谁都知道依着楚临秋那飞扬跋扈的行事作风,这桩案子让他参与,恐怕不出五日,就彻底没审刑院什么事了。
还有一事,众人并不敢深思,那就是圣人恐怕又要借楚临秋之手,将审刑院彻底变成......第二个玄武卫!
同样震惊的,除了李府众人与审刑院的主事们,还有呆若木鸡的萧岑。他万没有想到,圣人对楚临秋的重用与信任竟已达到这般地步,他非但不追究玄武卫的失职之过,还直接令他参与此事。这个决定无异于明晃晃地打了知事鲁大人的脸,更令某些人更为寒心了。
他正思及此处,眼角余光就瞥到一道迟缓的身影,悄悄朝着楚临秋的方向靠近。他来不及多想,一声“当心”便脱口而出。
楚临秋只来得及抬头,便感觉到耳后有劲风传来,他下意识地往边上侧身一躲,却见原来竟是周大人不知何时朝着自己猛扑了过来。由于自己躲闪及时,周大人的身子便不受控地往前扑去,眼看就要倒在地上了。
想着他那把老骨头,楚临秋最后还是默默叹息一声,随手一捞,便把周大人整个拉到自己身上。而他则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硬生生承受了一个人的重量。
“呃......”他只觉得胸口发闷,喉头涌上一阵腥甜,闭着眼半天没缓过劲来。与此同时,后背的旧伤受力之下,而产生的疼痛也令人难以忍受。这使得一向隐忍的他,竟也不禁发出一声低呼。
“九商!!!”
萧岑震惊之下,竟做出了在外人看来极为丧失理智的事情。他将周大人狠狠推开,随后却动作轻柔地把楚临秋扶起来,并低头查看他的情况,小心询问道,“感觉如何?”
第二十八章维护
在楚临秋倒地的那一瞬间,萧岑是真觉得一颗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来不及多想,他就整个人扑了上去。
最初的时候,他看到楚临秋躺在自己怀里并不动弹,还以为人被撞出大事了,正想着不管不顾先弄回去再说,至于今日过后,京城又会出现怎样的流言......那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中了。然就在他一只手穿过膝弯,打算将他打横抱起的时候,楚临秋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其实楚临秋只是懵了一下,并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个机会,于是便故意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想借此看看萧岑的反应。
不出他所料,萧岑着慌了。
可接下来的发展,似乎有些脱离他的掌控,于是他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在萧岑的扶持下坐了起来,神色淡然,眼神如一潭古井,无波无澜,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事与己无关。
就在他暗自抚了一下腰背,蓄力站起来的时候,李府的大门竟被破开,从外头冲进十余个训练有素的带刀禁军。他们自发形成一个半弧形的包围圈,将人困在原地,右手纷纷按在刀柄上,只等着一声令下,便会动手。
那些风雅的文臣们,平日里哪见过这么骇人的场面?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慌乱之色尽显。鲁大人虽然强自镇定,但隐藏在袍袖中的手仍因此微微发颤,他干咳一声,气势断了半截地“质问”道:“楚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快让......快让你的人撤了......”
楚临秋还未开口,那伙禁军的领头之人便冷哼一声,“鲁大人,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冲撞朝廷命官,您不管一管吗?”
“大人,您怎么样?”
“孽障......一群孽障啊!!!陛下!!!您真该过来看看......玄武卫在贼子的带领下,都成了什么样子了!我看,承季叔云的死,就是你们搞的鬼!!!”周大人在两个人的拉扯下,依旧不肯罢休。他心中对楚临秋的成见太深了,一时半会扭转不过来,再加上死了学生大受刺激,因此,哪怕这人刚才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也丝毫不能阻止他一口一个“贼子”的称呼他。
楚临秋对这种程度的詈骂听得多了,根本不往心里去,尚能面色寻常地低头抚平玉带上的褶皱,顺便摆手让属下们退下。
萧岑却是气得不轻。
只见他突然出手将楚临秋挡在身后,强压怒气对上周大人浑浊的双眼,低声说道,“周大人,适可而止。家祖在世时,时常与远山提起您,他说您身上有大岐文人的儒雅与风骨。可今日......远山看不到。”
“你!萧将军......”周大人瞪大眼睛看着萧岑,似乎不敢相信这种话竟会从他一向看好的后辈口中说出,他一时之间激动得浑身发颤,口唇不停抖动,半天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自甘堕落......自甘......堕落!你!!!”
“周大人!周大人!”
老人家一时气急攻心,竟朝半空喷出一口血之后,就再次委顿了下来。由于事发太过突然,几个人搀不过来,最终齐齐倒在了地上。
李府的前院顿时一阵忙乱。
而楚临秋这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子摇晃了两下,好似不支。属下们连忙上前搀扶,并低声唤道:“大人!”
这声叫唤成功让萧岑缩回了即将迈出去的脚,转而回过身去,认命地接过靠在禁军身上的楚临秋,并一边用手环着他的腰,一边侧头看他的脸色,问道,“能走吗?”
第二十九章豪气
楚临秋见他在人前对自己关怀备至,并不遗余力地维护自己,反而起了疑心。即使一开始就知道萧岑对自己有好感,他也未曾想过这人能做到这种地步。不过既然如此,他倒不介意顺水推舟,在外人面前与他的关系更加亲密。
于是他放松了身体任萧岑环着,并主动将手搭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不能。”
萧岑:“......”
过了一阵子之后,他见萧岑脸色难看,便又懒洋洋地补充道,“有劳侯爷了。”
“......”
事后,萧岑曾问过楚临秋为何要这么做,楚大人那时正斜靠在榻上附庸风雅,捧着一卷经书假装看得专注,闻言微抬了头,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吐出两字,“本能。”
“楚大人这回还敢强调自己无恶不作吗?”
“侯爷误会了。”楚临秋八风不动,“在下所说的‘本能’,皆因想到了侯爷而已。”
他是为了自己,才会不顾身体救下周大人。
这个认知如同一根钟锤一样,狠狠地撞击了他的心,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些许挣扎与无措,甚至还有愧疚。
但除了萧将军自己,没人知道他在愧疚什么。
楚临秋也毫不在意,甚至都没再他脸上看上一眼。事实上,他今日已是忙里偷闲,过不了一刻钟,便得只身前往审刑院公衙查阅卷宗。
几位大人死得蹊跷,相同点除了天灵盖上隐秘的针眼外,还有尸体身上奇特的香味。更令他感到疑惑的是,这个香气他竟然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无法回忆起来罢了。
楚临秋屈指,敲了敲隐隐发痛的额头,从美人榻上起身。家仆贴心,怕他有伤在身不好躺,还往他的身后塞了不少软垫,只是这即将步入盛夏的时节,着实磨人了。外头的阳光,晃着都叫人眼晕,更别提出去了。
于是萧岑再次提出要一同前往审刑院,却被楚临秋三言两语打发回了府。
御赐的定南侯府虽说一应俱全,不用主人过多操劳,但婚期将至,还冷冷清清的没什么氛围,也太说不过去了。
成婚......这始终是横在两人心中的一根刺,现在想起接旨那天的情景与荒唐的心境,甚至觉得太过不真实了。
萧岑承认,在这些事情上,他始终没有楚临秋思虑周全,有时候他怀疑楚临秋之所以久病不愈有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心事太重。
离开楚府后,萧岑并没有听楚临秋的话前往定南侯府主持局面,而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鸿鹄酒楼。在那里,他之前的好友们每天都会定时举办一场酒会、诗会。以往的萧岑对此十分不屑,便是参与也要别人三请四请,去府上下好几封帖子,而如今内心十分苦闷挣扎的他,却只想饮酒。
“哟!真是稀客啊!定南侯莫不是闻着了枣集佳酿的味儿才上来的吧?”雅间里,斜倚在矮榻上的红衣公子将脚上的鹿皮靴蹬掉了,又把玉带解了,此时正斜眼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他眼里氤氲着雾气,双颊飞红,嘴角还挂着不明的笑意,显然已是微醺。
萧岑自来不与醉鬼一般见识,见状也只是径直走过去,夺过他怀中的一坛酒,看也不看便仰头喝了个精光,随即把酒坛子摔在一旁的空地上。期间,不停有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到衣领里面,他也浑不在意,只是抬手随意抹去。
如此豪放的做法自然赢得了满堂喝彩,只是萧岑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的一脸郁色,感染了其他人,令雅间内的气氛莫名有些凝重起来,之前的轻松都被一扫而空。
过了许久之后,才有人试探地过问,“贤弟,愚兄听闻你与那楚贼共处一室,同进同出,可是真的?”
萧岑勾了勾唇角,明明是个笑模样,却偏生比哭还难看,“当然。”
......
第三十章遗漏
大岐审刑院太祖朝始设,历来独立于东西二府之外,有自行断案审犯之权,结案可写折子由知事直呈天子御案,不受任何人掣肘。故而当听到武安帝令玄武卫插手此事之时,众人心中都不禁有些愤愤不平,议论时,也就免不得带上了情绪。
未时三刻,楚临秋带着四人踏进官署,未及进正厅的门,便听得里头人声一片,隐隐还有什么东西掷在地上的声音,吵得不可开交。
他抬手接过一支直往他面门而来的狼毫小笔,片刻后微微侧头对左右说,“看来本官近日不宜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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