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厌恶这种感觉,因为这是他身体最虚弱的时候,随便一根指头便能要了他的命。他已习惯独自舔舐伤口,不让任何人靠近,却不知为何竟会放任萧岑留在自己的领地中。
哪怕萧将军此时正霸着他的床睡得人事不知,他也有种他下一刻便会睁开眼睛的错觉。
红桌上的香烛燃尽之后,楚临秋也总算结束了上刑般的疗伤。他身上早已使不出半分力气,连动动手指头都觉费劲,只能软绵绵地继续趴着,此外,他的眼皮也似有千钧重,挣扎了几次都未能将凤眼完全睁开。
最后实在无法,他只得借着眼前明明灭灭的光去看“没心没肺”的萧岑,神情一时有些恍惚,但随即又恢复了淡漠。
萧将军这时也不知正做着什么梦,眉心紧蹙,口中也不时发出几声呓语。
由于二人相隔不远,因此楚临秋能勉强听到几个破碎的字词,他的心就陡然一沉,眼神也逐渐由迷糊变得危险起来。
“自昔佳人多薄命,对古来、一片伤心月。”
两人仅仅相处了这么几天,萧岑便已经对自己这么不设防了吗?他敢在梦中自诩“才华出众的人”,对当下境遇表示不满......可想而知,此等大逆不道之语,若是落入第三人耳中,怕是圣人都未必肯留他到大婚之后。
正如同之前的“美人帐下犹歌舞”。这些前人的亡国之词亡国之诗,本不应该出现在本朝“忠臣良将”的口中,可它偏偏出现了。
是真的把这些事情藏在心中很久,一喝醉就“露了马脚”?还是只不过是另一种的试探?
楚临秋真想现在将他摇醒,质问他接受现状对他来说就如此痛苦吗?如果他回答“是”,那又怎样呢?
自己敬他是个英雄动了恻隐之心是不假,但也犯不着搭上一条命救他出所谓的泥潭。
世人都说楚临秋善权衡,不做于己无利的事。他自己深以为然。
第三十五章同床
二人最终非但共处一室,同进同出,还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其实楚临秋的本意是去偏室对付一宿,但他现在身上一点劲都使不上来,勉强走到床边已是极限,实在分不出心神再去考虑“避嫌”的事情。至于萧岑醒来之后会怎么想......楚大人表示,这与他何干?
他甚至都来不及将被子拉至肩部,就意识尽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
萧岑是被身边滚烫的温度给激醒的。半梦半醒间,他还以为是有一条喷火的三爪游龙缠上了自己,以至于他胸口十分憋闷,喉头冒烟,整个人都快被化掉了。
他睁眼一看,惊异地发现自己竟把一衣衫半褪的男子单手搂在怀中,而另一只手则抵着他的胸膛,不仅如此,二人的双腿甚至交缠在一块,在萧岑的梦中,可不就是两条游龙吗?
“!!!”
萧岑下意识狠狠一推,便慌里慌张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先低头察看了自己的情况,不想却是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原来自己现在竟是寸衫未着,光裸着上身,只有一条素色的毯子勉强遮住下腹。
他猛然擒住身边男子的手腕,瞪着他沉睡的脸,目光阴沉,嘴唇嗡动,似乎极为愤怒。但当他看清那人的脸色之后,却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桶井水一般,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试探着推推楚临秋的手臂,迟疑地唤道,“楚大人?日上三竿还不起来,是要彻底撂挑子不干吗?”
其实当他的手透过里衣感受到那烫手的温度之时,就已经发觉不对了。只一晚上,楚临秋就面色灰败,嘴唇皲裂,但奇怪的是,他分明起烧了,双颊却没有点点嫣红。萧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却知道眼下若不及时把他推醒,怕是不好。
于是,他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赶紧将人扶起来,让他的头抵在自己的肩膀,轻拍他的脸颊,“楚大人?九商?快醒醒!楚大人!楚......”
萧岑各种称呼都换了一遍,脸都把人拍得略有血色了,才换得楚临秋轻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但他依旧双目紧闭,并未醒来。
“楚大人,你再不醒来,本侯可就要大声喊人了。”萧岑低头凝视他灰白的唇瓣,心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因此便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果然,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楚临秋如卷梳般密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这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许是刚刚醒来,他的目中还透露出些许迷茫,丝毫没有前日的锐利,反倒给他增添了几分温顺。
萧岑私底下爱死了他这副任人摆布的小模样,总觉得他如果一直拿这眼神对着自己,恐怕早就不战而胜了。
“楚......咳,你醒了。”为了缓解自己莫名翻涌的思绪,萧岑干咳了一声问道,并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
楚临秋并没有恍惚多长时间,片刻后,他的眼神便恢复了清明,神情也重归漠然,并扶着萧岑的手臂坐了起来,不肯再躺在怀里。
萧岑低头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但还不等失落,他就发现当下的窘境,整张脸转瞬便黑了个彻底。
二人相继抬头对视彼此,一个眼底逐渐染上薄怒,而另一个却无波无澜,淡漠如初。
“你对本侯做了什么?”
“昨夜侯爷喝醉了。”
“你......”萧岑愣了一下,喝醉前的记忆逐渐回笼,但之后发生的事却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以至于他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心里还带着些许莫名的恐慌。过了一阵子,他试探着问,“楚大人,本侯昨夜......可有举止失当?”
“有。”楚临秋低咳了一声,冷静道,“侯爷当众抱着楚某不撒手,又哭又笑。”
第三十六章更衣
“......”
萧岑骤然听闻此言,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便是连穿衣的动作都停住了。他赶紧拢了拢前面的衣襟,定了定神迟疑地问道,“当真?本侯怎会、怎会行这种、这种......”接下来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反观楚临秋,对此事的态度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他只是淡淡地瞥了萧岑一眼,眼底还露出些许疑惑,似乎并不理解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你诓本侯?!”萧岑看他晃晃悠悠地想要下床,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质问道。其实萧将军最初看到楚临秋灰败的脸色以及不稳的身形,就想问他“感觉如何”,可是话一出口,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这个。
这令他十分懊恼,但碍于面子又不肯服软,最后只得硬声硬气地说,“楚大人又要出去查案?不怕当众出丑吗?这回可没有人扶你。”
楚临秋早就看穿了他里外不一的本质,因此内心并没有起什么波澜,而是自顾自地扶着床柱下了床。但他依旧是高估了自己,高热带来的绵软与目眩,并没有这么容易就消散。因此,当他的双足落到地上的时候,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险些跌了下去。幸而自己的腰部被人从后面及时搂住,才免除遭受无妄之灾。
萧岑将下巴轻轻抵在楚临秋的肩上,咕哝道,“这才不会失了公允。”
楚临秋此刻头脑昏沉,耳鸣目眩,并未听清萧岑说的什么,但想来,不是一句好话。
“侯爷,你可以放手了。”
“不放。”萧将军耍赖道,“本侯一松手,楚大人岂不是要跌下去了?”
“......”楚临秋这回听清了,但他以为萧岑残酒未消,与自己一般不甚清醒,否则怎会说出这样近乎亲昵的话?
他把手覆在萧岑的手背,想将它从自个的腰上移开,但萧岑的气力明显比此时的自己大很多,竟是纹丝不动,甚至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来。
“侯爷,楚某要更衣。”
“楚大人,我帮你。”
“......”楚临秋略带探究地看着萧岑,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以此来判别他的话是真心还是戏谑。但很可惜的是,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就在他皱眉思索的时候,萧岑早已擅自去柜中取了一套云纹繁复衣料上佳的外袍给他披上,并让他将双臂伸直,细心地一寸寸捋顺上面的褶皱。神情认真,动作娴熟,如同才过门的新妇。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但以楚临秋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在无法探究这许多。因此,他只好晕晕乎乎地看着他为自己忙活,难得安享了一把侯爷的体贴。
萧岑觉得这样迷糊的楚临秋,可比平日精于算计又面色阴沉的小狐狸有趣多了,于是便忍不住想多逗几下。也算报了他方才信口雌黄之仇吧。
“楚大人,你脸色太难看了。本侯为你涂点什么,可好?”萧岑说着,还伸出一指点在他的唇上,缓慢地摩挲了两下。
楚临秋看着这样的将军,心想,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呢,他突然抬手,握住萧岑不停作乱的指尖,轻轻说道,“侯爷......昨日侯爷醉酒昏睡,是在下斗胆将您从酒楼抱回此处。”不等萧岑惊讶,他就接着说,“陶都的百姓都看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萧岑面上完美无缺的表情转瞬龟裂了一片,他将手放在楚临秋的前襟处,猛地合拢起来,微仰了头切齿道,“楚大人......咱们走着瞧。”
第三十七章闭门
成功欣赏到萧将军变脸的楚大人,自觉扳回一城,便心满意足地出门查案了。若是在之前,他绝不可能如此有童趣,以至于戏弄了旁人还沾沾自喜。不过如今的他早已被高热折腾得失去了应有的理智与判断,做出任何令人匪夷所思之事也实属正常。
此时,倚靠在马车内壁的楚大人,正一手捏着眉心,另一手捧着一卷诗集在看。今晨的他状态真的称不上好,只看了一会儿,眼前的蝇头小字便出现了重影,这令他心头又涌现出一股烦躁,合上诗集险些将其扔出窗外。
这卷诗集是审刑院派人搜查李大人寝室的时候顺便发现了,因其被烧了几页而引起楚临秋的注意。他直觉这里面一定埋藏着什么秘密,可是看了这一路,非但没有分毫头绪,反令他的大脑愈发昏沉。迫于无奈,他只得将其暂时放置一旁。
今日奉旨搜查宰相府,本就是一场硬战,他需得养精蓄锐,届时方不会闹了笑话。萧岑说得对,身体不适就该躲起来好好养着,不要出去丢人,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如果不在大婚之前将事情查出一点眉目,恐怕会彻底不得安生。
楚大人偷偷将帘子掀起一角,让外头的微风扑面而来,多少让他的神智清明了一点。但他未曾料到,竟能无意中窃听到街头二人在谈论昨日的事。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楚大人仍是听得十分入迷,甚至忘记了身上的不适。
半晌后,他将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地咳嗽两声,然后扬声问门外的车夫,“到哪了?”随即,他很是不满声音中的沙哑,便扶着额头起身,亲手倒了一杯冷茶饮了半口,这才觉得入口冰凉,舒适了许多。
“回大人,前方不远处便是宰相府。但是......”
“说。”
车夫想是在外边迟疑了一阵子,片刻后才听得他说,“相府大门紧闭,一个人也瞧不见。是不是小的......”
楚临秋在听了前面半句之后,脸色便陡然黑沉了下来,他暗中思忖着,这宰相大人早自己要来,却刻意命人将大门紧闭,且不派一个家仆在此等候,这不明摆着将自己拒之门外吗?非但如此,他还要借机让天下人知道,堂堂一品大员是不必给朝廷鹰犬情面的。而在他的带动下,其他人也会逐渐加入到他的行列中。长此以往,便会对自己的断案大计造成巨大的阻碍。
法虽严苛,无法责众。圣人一看局面无可挽回,迟早也会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让他自己解决。届时,圣人赢得了美名与忠诚,百官争回了脸面与利益,而他楚临秋......却是真正的人人喊打。
“大人!!!”那车夫愤而将头巾扯开扔到地上,转身跳下辕木,来到车窗前低声说道,“属下这就放信号让弟兄们过来,料那宰相大人也不敢不开门。”
“......”
“大人?您没事吧?”车夫在马车外躬身等了很久,却并未等来楚临秋的指令,不由得心中疑惑。他正要掀起车帘一探究竟,便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及时响起,虽是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但其中那股子虚弱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住,“好好的朝廷精锐,偏要学那山匪行径。本官平日里教你们的都忘了?还是......咳咳,又想去演武场待上十天十夜。”
“呃......”听闻那三个字,车夫的脖子不禁往后收缩了一下,便是连表情都不自在了起来,显然对楚临秋所提之事心有余悸。
第三十八章冷遇
这车夫年方十七,尚未及冠,因而爱憎分明,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方才受了惊吓,那神情瑟缩的小模样,瞧着倒有几分惹人怜爱。他原也不是正经赶车的,而是玄武卫中的一名马军少卿,受了楚临秋的指令才伪装成这副模样陪同他前来。结果到地一看,非但这审刑院的人一个也见不着,便是连早就得了消息的相府也如此堂而皇之地摆了这么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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