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喂!你们是哪个府上的!聚在一起编排什么呢?!”
“叔平!回来!旁人没有学识涵养是旁人的事,我们怎可效他们做那泼妇骂街之举?”
“杜大人!可是他们说......他们说大人......”
“说什么?你家大人从不在乎这种事,你这个小猴儿在这干着什么急?”卯时不到,杜凭生便与宁伯叔平二人立于侯府门口翘首以盼,不想等了近一个时辰,还未见一辆马车自宫城的方向驶来。
第八章丹药
“都这时辰了,那位还不肯放大人回府......杜大人,您说,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你啊,全是自找苦吃。你家大人宿在宫里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能出什么事?”杜凭生虽如此安慰叔平,然自己心里却是半点没底,想他堂堂尚书大人一夜没睡,大清早的顶着一对充血招子,站在寒风中跟个傻子似的,苦苦相候。可谓是面子里子一并丢了个干净。
哥哥诶!这回不把你新收的那株珊瑚树赠与我,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许是上天听了他的召唤,那前头窄巷拐角处,当真缓缓驶来一辆黑色马车,那坐于前室之人,赫然就是常来侯府宣旨的小容公公。
叔平见状忙领着一众仆从围了上去,他小心将帘子一角掀起瞅了眼,竟见楚临秋身上被件火狐大氅裹得严实,顶上也扣了锦帽,此时正歪在内壁一侧,无知无觉地昏睡着。
他虽发着高热,但狐毛下露出的半张脸却找不出绯红,反而隐约透出一丝青灰,此乃“病症发作”之相。
“大人!!!”叔平伸手推了推自家主子,见竟无任何反应,便索性心一横把人扶到自己背上,欲将其背下马车。
然当楚临秋整个身子直直压下来之后,这瘦弱少年便立即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就这么重重地跪了下去,险些把主子也给摔了。
“大人!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着上去搭把手啊!”
“大人啊......”这宁伯眼见自家大人又是人事不知地被人从宫里头送回来,顿时在一旁心疼得直掉泪。
楚临秋大抵是在路上就彻底昏厥过去了,被如此来回折腾,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不过他怀中瓷瓶却是不慎由车厢滚落到了地上,被及时赶到的杜凭生给拾了个正着。
杜凭生谨慎地往车边扫了一圈,趁着无人注意才急将那玩意儿收拢入袖,随后大力推开叔平,倾身抄起楚临秋的膝弯就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扔下呆若木鸡的一众仆从,大步朝侯府正门走去。
“人都傻了不成?小叔平,还不进来伺候着?”
“来了!来了!”
楚临秋这回并没有昏晕多久,他在甫被人解开大氅,平放在床上的时候,就长睫轻颤清醒了过来,然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对劲,非但呼之不应,还不让人伺候,只直直看着被随意放置在一旁的火狐大氅,神情莫测。
杜凭生见状赶紧将伺候的人悉数轰了出去,只留下自己与宁伯,他紧闭门窗,确保外边无人之后,这才又回到了床边,捏着那瓷瓶问道,“此究竟为何物?与昨儿你所服的,是不是同一种?”
“......不是。”
“那是什么?哥哥,你若信得过我,还请直言相告。”许是蹲得累了,杜凭生忽的撩起下摆直接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双腿一屈一伸,十分不拘小节。他本随意往床内一瞥,谁知片刻后竟瞳孔微缩,钳着楚临秋的下颌试探着问道,“你这脸上怎会有......掌印?哪儿来的?谁敢......”
“......”
“哪儿来的?!”
“......”楚临秋抬眸静静与之对视,依旧不发一言,但杜凭生却能从中读出令人后脊发凉的真相。
“是那位......打你了?那这瓷瓶!也是他给你的?!”
“什么?!大人啊!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啊!!!”
“宁伯莫急,且听你家大人说话。”杜凭生抬手抓住老人家的衣角,尽力安抚,待人情绪和缓之后才又换了一副神情问道,“昨日我离开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圣旨已下,那为何他今日才肯放你出宫?”
“他强逼我立下毒誓,称我楚临秋若一朝属意侯爷,便要万箭穿心而死。如此,也正省了我多费唇舌。”楚临秋虽轻描淡写好似全然不在意,但眼底却是不经意地闪过一抹伤痛。他依然跟尊失了三魂七魄的木偶似的直直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置于腹前,仿佛随时要化为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毒誓?!什么?毒......誓......大人啊!这怎么能胡乱说呢?那是会......应验的啊!苍王殿下的前车之鉴,您忘了吗?”宁伯拉着楚临秋的手,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反反复复说着“求各路神明开恩,莫听了去”之类的话。他们这些上了一定岁数的人,尤为偏信此道,特别几年前出了亲王被天雷击中身亡一事,更是令京城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但楚临秋却不甚放在心上,他觉得一个毒誓罢了,发了也就发了,造不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不过看宁伯好似天塌下来了一般,他还是耐着性子安慰道,“莫慌,不妨事。各路神明成天理事,想是无暇顾及这头,或许......真没听到也不一定。咳咳,凭生。”
“得勒!哥哥。”杜凭生拉着楚临秋主动递过来的手,叹息着将人从床上扶起使之靠在匆忙搬过来的锦被上。
“那这里面又是......”他将塞子扯开放置一旁,旋即低头看去,只见五颗黑色的药丸静静地躺在瓶底,其散出的异香,还令人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闻过似的。
“哥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药名唤‘仙姝’,两颗便能使人精神不济,身衰力竭,三四颗则梦魇不断形同废人,服满五颗,则......睡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且大夫无论如何也探不出端倪。他让我下在侯爷的吃食里。”
“什、什么?!疯了吗?”杜凭生用最快的速度奔至窗边,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后方又折返回来,他双手死死掐着楚临秋的肩膀,面目狰狞,刻意压低声音问道,“他就这般迫不及待?大敌当前竟能想出这般......残害忠良之事!简直是自寻、自寻......罢了。那你呢?你又为何这般平静?不对劲......不对劲......你今日的一切都不对!”
第九章将军
“哥哥,你于此事上,究竟有何良策?圣人逼你立下此等毒誓,便是他对你心存疑虑之明证!既如此,他就势必会在那百人里安插自己的人手,盯着你把药混入侯爷的吃食中。彼时,你又该如何处之?”
“......”
“哥哥?”这杜凭生独自叫嚷了半天,见楚临秋非但不理睬自己,甚至还阖目养神,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身后的宁伯。然宁伯却兀自沉浸在方才“毒誓”的巨大冲击中,神思恍惚,于桌前不停踱步。
无奈,尚书大人只得长叹了口气,整个人像被扒皮去骨似的软倒在台阶上,歪歪斜斜的,衣衫还有些散乱,若此时楚临秋睁眼,定是还要斥他“没个正形”。
之后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楚临秋总算是慢慢缓过劲来了,他抬手按了按胸口,强提一口气弱声说道,“凭生,有件事只有你能做,其余人......我皆放心不下。”
“哥哥请说!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临秋睁眼,见他颇为滑稽地拱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大礼”,江湖气十足,顿时没忍住唇角便往上勾了勾,“让你少看些话本,一天天学的都是什么?咳咳......”
“哟!哥哥别气!别气!小弟这不是......唉,罢了,究竟是何事,能让你如此谨慎?”
楚临秋于是便将他方才闭目所思之事和盘托出。谁知杜凭生听后竟是大惊,连连摇头,“四日炼出足以乱真的假丸子?!哥哥诶,我杜生非神明,可没这么大本事。不说别的,便是这香气就难上青天。况且,咱们现下都弄不明白它内含了哪几味药材。”
“那我便只能给侯爷下真药了。”
“什么?!你......嘶!”杜凭生原本只是见楚临秋身子有些微晃,便顺手扶住他,不料却被他臂上的高温狠狠灼了一下,“这都能赶得上炉子了......哥哥,你这么烫,自己半分感觉都没有吗?”
“宁伯!宁伯别哭了!你家大人快成火人了!”
“什么?我来瞧瞧!”杜凭生的这声嘶吼如同九天之雷炸在宁伯耳边,令他总算回过魂来。老人家迈着不甚灵便的双腿急急赶到床边,也顾不上尊卑有别就把楚临秋轻轻搂进怀里贴了一下,“不成......不成......这会受不住的......少爷,难受狠了吧?没事没事,有宁伯在的。”
“宁伯,我没事。”老人又不小心喊出了自己幼时的称呼,这令楚临秋稍稍有些怔愣,不免忆起了几桩往事。他原本神智清明条理清晰,并不觉得自己哪儿不舒服,可经杜凭生这般没有分寸的吼叫一番之后,顿时感到头疼欲裂,眼前光景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不仅如此,便连呼吸也愈发无力起来,仿佛随时都要闭目昏晕过去。
但为了安二人的心,他还是强打精神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只是再没拒绝宁伯要把自己扶抱回床上躺着的提议。
太医署后面来了几个人,自然也就中断了他们的交谈。楚临秋只来得及朝杜凭生那儿淡淡地瞥去一眼,便重新阖上眼眸,任由一伙人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
......
当日正阳,山高路远,荆棘遍布。正盘腿坐于玉带溪畔歇息的萧岑似有所感,仰头望天,忽然,他抬手解开放置在身边的布包,取了那支箭匣出来细看,并将里头短箭拆下又放入,如此反复,直到旁人都看不下去了。
“将军,此袖箭于你,很是重要?这一路上,末将少说见你取出八十回了。”
“你个大老粗懂什么?别说了......”这时,有个身壮如牛却面容清秀的奇特男子恰自密林深处钻出,突然坐在了萧岑身侧,将一把红艳的果子放进他的掌心。
“将军尝尝?没毒。”
萧岑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抿唇并不搭腔,只是把箭匣子谨慎地放好又收了回去。他与这二千人并不熟,相当于就是一个光杆将军,自然对谁都要存着一份戒备之心,谨防有人暗下黑手。因此他这些时日与几个裨将的相处始终维持在一个可调整的范畴里。
“还有多长时间可至长乡?”
“约摸两日吧。山中路不好走,恐要多费些功夫。所幸前头斥候回报,方圆百余里处并未发现叛党的踪迹,否则......恐将会是一场硬战。”那男子与旁人对望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瞧出深深的担忧,想是己方堪堪二千人对上叛党虎狼之师实无胜算,况且,也难保会不会碰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两人看萧岑的目光都不对劲了。
如此明显的变化,萧岑自然也察觉到了,但他面上依旧一片淡然,视若无睹,只将嘴里的果子嚼碎起身道,“休息够了吧?传令下去,出发!今日子时前,务必至长乡与金老将军汇合。”
“什么?!将军这......不妥吧?儿郎们及骏马都累坏了,更何况此时我们就是快马加鞭,也万万不能在子时之前就至长乡啊!!!”
“就是,这得跑死多少匹马啊......”
“恶战在即,你以为是儿戏吗?容不得尔等置喙。”萧岑狠狠地瞪了那两人一眼,便不再多言,兀自走到溪边,踩着银镫上了玉狮子的背,随即振臂一呼,“儿郎子!上马!”
紧接着,密林里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一会儿兵士们便悉数上马,整装待发。然而就在这时,有一道令人厌恶的声音却自萧岑身后响起,令他不得不强压下心中不耐调转马头,勉强扯起嘴角道,“监军大人若是实在疲累不想赶路,就请中途折返。也省得身体出了问题,却反过来怪萧某照顾不周。”
“侯爷这是何意?本监军可是陛下钦点......”
“监军大人,马背之上,何来公侯?还请称萧某一声,‘将军’。”
第十章敌袭
“你!!!”这宋监军闻言双目圆睁,直直盯着端坐于玉狮子上的萧岑,气得半边身子又酸又麻,几乎要仰倒过去。
可真要他开口驳斥,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萧岑重新调转马头,轻喝一声,弹指间便奔至了最前头。
“监军大人这回可要跟紧了。若是再落单,本将可没有这个耐心令大军停下来等你。”
“你!侯爷可不要太得意了!本监军奉劝您还是稍微客气一点。毕竟前路凶险,尚不知在长乡候着的是活生生的人......还是鬼魅!”宋监军笃定自己的叔叔会在京中摆平一切,也确信萧岑必定有去无回,因而才会气焰如此嚣张,目中无人。
可他却无从得知,一道召他回京问罪的诏令,此时也正在路上。
萧岑领着这二千精锐一路疾驰在山谷密林里,从日中到日落,又到弦月初升,当真没有一刻停歇。期间果有劣马力竭倒地,将座上兵士狠狠甩了下去。
“还剩多少路程?”
“回将军!六十余里!”
“那还不振作起来?!儿郎们,只余六十里了,再坚持一下......便能至长乡,见到金老将军!”不知为何,萧岑回望这四周草木夜景,心中竟是有种不良预感缓缓升起,仿佛自己若不在子时前及时赶到长乡,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他这般念头,却是不能够与外人道。
“只余六十里?将军,您座下的是上等良驹,日行三百里,而弟兄们的马却没那么好,脚程只有您那玉狮子的一半不如。您说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就是!就是!”
“说得是啊!”
副将此话一出,萧岑身后立即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兵士们均无心前行,只拼命央求将军许自己原地休息。想来他们也没有这个胆量当真不遵军令,然军心浮动已是大忌,若不及时安抚,恐即便是到了长乡也是落个战败身死的下场。
“将军!万万不可再跑下去了啊!若座下马接连暴毙,这战......还打得下去吗?”
“就是!咱们倒不如......”
“谁说的?”
“......”
“谁说的?丈夫敢说敢当,站出来!!!”伴着高昂的尾音落到实处,萧岑夹杂劲力的软鞭也随之击打在左后方一人的身上,瞬间将夜色划出一道裂缝。二千精兵霎时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都有意识地减弱了。
萧岑见状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扯着嗓子高喊道,“方副将!大敌当前轻言退缩,动摇军心,该当何罪?”
“按大岐律......当斩!”
“好!先记着,明日战后处决,以儆效尤。走!!!”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将军......”只是这回已无人搭理这个可怜的家伙,均收敛心神,战战兢兢地跟着主将在山林中缓缓穿梭。
萧岑走之前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还侧身看了错开他几步面色青白的监军一眼,露出意欲不明的浅笑。无论如何,他心中还是多少有点失落的,想着若是楚临秋亲自在演武场为自己点兵,就不至出现此等纰漏。如今非但兵士良莠不齐,便连马匹也是......自己真能凭这二千人力挽狂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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