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宁伯一时扶不住险些随他一同跌倒在地上,待反应过来后就迅速扭头低喝道,“别声张,快把大人扶到床上!叔平!请先生过来一趟!”
“宁伯!云先生、先生戌时见一个人之后就离开了!至今不知所终!小的本想跟给您汇报,可见您为大人的事忧心,也就......”
“混账东西!你这是、你这是要害大人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遣人出府去寻?!找不到人你也就别回来了!!!哎哟,这么烫手!快去打水!!!”
“宁伯!我来!”叔平愣了好一阵子,就在别人的帮助下艰难地架起软瘫在地的楚临秋,把人扶到床上躺下,再急匆匆地跑出门,正撞见去而又返的云微先生,顿时如蒙救星大喊道,“先生回来了!宁伯!先生回来了!”
......
“宁伯,大人这一昏睡,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咱们还按时往廪南送信吗?”
“当然,你把这盒里的东西一并交予小管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唉,”宁伯坐在床边的矮几上不停摩挲着楚临秋滚烫的手背长吁短叹道,“这南边啊......多亏了杜大人与侯爷相互照应,时不时还能飞鸽传书言明近况,否则咱家大人独自留在这京城,指不定要如何胡思乱想呢。”
“您说大人这是何苦呢?为何不与侯爷明说......”
“边儿去!主子的事哪儿就轮得到你乱嚼舌根子了?但也不知是怎么了,老头子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是不是这......算了,但愿来年开春,一切都能结束,侯爷也能平安无事。”
“苍天显灵,佑我众生。”
可是老人家仅存的美好愿望终是落空了。那日他正亲自站在神龛跟前擦洗,就听到叔平从外面带回一个如惊雷般的消息——南戎王携二十万手下席卷而来大肆进攻,已令大岐五万兵马折损过半。在数次正面交锋中,还要多亏了虎威大将军萧岑亲入敌腹,斩杀敌将,才能苦苦支撑到现在。
否则,又要有多少无辜百姓将要惨死在这帮野蛮人的砍刀及马蹄下?
奉朔十七年的这个岁旦,注定寒冷且蒙上一片愁云惨雾,也不知多少大岐将士要在离乡数千里的地方,独自度过将要飘雪的隆冬,连件可以御寒的夹棉厚衣都没有。
就连萧岑自己,都被逼得只能灌些烈酒让身体暖和些——为不出现无谓的伤亡,城内百姓们早在攻城的次日,就被成群结队地“赶”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
也就是说,此处除了守城将士,还真再找不出别的什么人。而一帮大老爷们对于缝制冬衣之事无从下手,也就只能仗着身子强健生生扛着。
第七十三章为质
“大将军!我们快顶不住了!为何朝廷还不增派援军过来?!莫非真的要我们自生自灭吗?”
“胡说什么?!勿要多言集中精力!!!”混战中的萧岑满脸血污几乎不辨面容,他一面不停挥舞着手中红缨将凶神恶煞的南蛮子挑落马下,一面还要提醒属下不要分心,仔细偷袭,可谓是心力交瘁。
有时他脑海中也会突然闪过几缕想要放弃的念头,但每每念及祖父生前的淳淳教诲,便也咬牙支撑下来了,只是在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整颗心都会毫无预兆地抽痛一下。
关于“南戎王现身”及“粮草不足”的事,他早在两月前就已写进战报里,令传信兵快马加鞭送至京城。可不知为何,朝廷至今无有任何回音,便连一个慰问的使者都见不着。
此番做派,倒真像把这数万人扔在南边,彻底不闻不问似的。
更令萧岑感到痛苦及失望的是,楚临秋分明只消一纸调令便可越过皇帝,将各县兵马直接抽来支援廪南,可他却没有半分动作。
你竟......狠绝至此!!!枉费我过去对你的一番真心!!!
萧岑在如此恶劣且孤立无援的状况下,心态难免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不再抱有幻想,反而是悄然滋生了些许真正的恨意。尤其是他再次落入陷阱,与属下们一同躺在山谷里面的时候,这股恨意就倏然到达了顶峰,几乎要喷涌而出。
也正是由于此,他一杆银枪挥舞得愈发带劲,几乎是见人就刺见人就挑,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顷刻间便在周边杀出了一片血路。
南戎武士们见他如此勇猛,均大吃一惊,最后在将军的驱使下纷纷不怀好意地围上来,把主要攻力全集中过来,不仅如此,他们还将原本四散发射的箭矢也都转向同一个方向。很明显,这是要玩他剩下的把戏了。
不过萧岑不仅毫无畏惧,甚至希望那些人放马过来,这样他好大开杀戒发泄心中的怒火。
而大岐那些仅存的万五将士们见主帅尚且如此,也就纷纷被燃起了斗志,不一会儿便喊着口号齐心合力围到萧岑身边替他斩除一个个高大强壮的南戎兵,并将箭矢纷纷挥落。
期间有人受了颇重的伤,但他连吭也没吭一声,只是低头皱眉将深深插在其左肩的铁箭拔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刺入右侧南戎兵的脖颈,再抽出。
那人顷刻间血流如注,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就这么毙命了。
萧岑侧头多看了两眼,面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干得不错。再坚持一时半会,我们就快赢了。”
“大岐的儿郎们!想不想你们的父母妻儿?!你们的家乡!”
“想!!!”
“那都给本帅打起精神来!杀啊!!!杀光他们......你们就可以荣归故里了!!!”
而我......我的“故里”又在何方?这辈子真的有机会活着再回到,那个伴着血和泪,又爱又恨的地方吗?萧岑有些恍惚地想到。
因为萧岑的这几句鼓舞,大岐军士们果真被激出了极大的潜力,不一会儿,那些所谓的南戎勇士就被他们齐心合力砍得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这场恶战眼看就要取得胜利了。
可不料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山岗上居然缓缓出来了一排身着白衫的孩童的身影。那些稚子们无一例外双手都被紧紧捆缚着,嘴里也硬是给塞了一团破布。
“萧岑!让这些人放弃抵抗!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来人面上裹着半块铁罩,只露出鼻梁以下的部位,他音色粗砺难听,仿佛石子在路面划过一般,使得听到的人都浑身不得劲。
这竟然是......南戎大将军史杰·那托!!!
老熟人了。
没想到连他都来了,看来南戎王这回是下了血本了,只是不知......他究竟想要什么呢?是冲着自己来的吗?他也恨自己,所以想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自己?!
萧岑仔细思索一番,发现这种设想不仅合情合理,而且完全很有可能。
“你想做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吗?就是你们岐朝水灵灵的男孩啊!萧岑,从现在开始,本将军与你做个游戏如何?你杀一人,我杀一人,看谁动作快。”
“那托!!!你是个疯子!!!快将那些孩童放了!两军交战是男人的事,却拉妇孺下水,你连做畜牲都不配!!!”若不是怕激怒那头“野兽”导致事与愿违,萧岑真想把他平生所积累的所有骂人的话都喊出来,就像之前对方尹那样。
“对,我那托不是人,就是喜欢残杀妇孺,所以‘君子之道',那都是你们这般道貌岸然的人整出来的把戏!南戎人根本不屑!”话音刚落,他就迅速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刀在离得最近的一个孩童脸上划了一个口子。
那孩子登时弧度极大地左扭右晃起来,虽然萧岑及大岐儿郎里看不清他的面容,也能感受到他眼神中流露出的绝望。
“那托!”萧岑深吸口气,闭了闭眼道,“你这是拿他们来威胁本帅吗?你觉得......本帅有可能为了这区区几个平头百姓就舍弃我麾下这万余儿郎的命吗?你未免也太过愚蠢了。”
话虽如此说,他却还是悄然吩咐属下将武器放下紧握在手中,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片刻后,史杰·那托依然捏着他那柄短刀,并用刀尖轻轻抵在另一个孩童的脸上,开口缓缓道,“萧岑,我们王说了,你与你祖父一般,心系天下苍生。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最多吗?软肋。”
“......”
“萧岑,我们王上还说了,这样的人,最好对付,甚至不费一兵一卒!”
“你们王上说错了!!!”话音刚落,萧岑就往边上淬了一口,紧接着一把夺过身侧副将背上的角弓用力撑开,并将四支羽箭搭在其上,眉锋微挑带了些许得色道,“今日你那托若敢动这几个孩童一根汗毛,本帅便有把握将你眉心贯穿。你信吗?”
第七十四章劫持
“你!萧岑!!!”虽然两人相隔甚远,但那托仿佛能听见搭弓挽箭的声音,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暗忖纵然萧岑箭术了得,也断无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外,射穿他今日所覆之面具。
喂自己吃了这么一颗定心丸之后,他就突然放肆大笑起来。其声响彻山谷,阴森可怖,听之令人汗毛倒数。身处于萧岑四周的将士们,此时面上也不甚好看,他们纷纷扭头直盯着自己的主帅,仿佛正听候指令。
“萧岑啊萧岑,你射吧,本将军就站在这里不动。你射啊!!!”
萧岑其实确实没把握使那托一箭毙命,毕竟其人武艺高超,又是站在高处,难道还同时躲不开几支箭吗?再不济,随便拉个人挡在跟前,也就“万事无忧”了。方才他之所以会说如此大话,不过是想诈一诈,可谁知这那托不知何时竟变得有几分聪明劲,居然没有上钩,这可就不好办了。
“那托,得意忘形是会遭天谴的。你可别把自己笑死。”危急时刻,他所能想到的竟还是楚临秋曾对自己说过的一种劝敌话术。
“你这么对别人的孩子,就不怕报应降在你孩子身上吗?说本帅有软肋,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你的孩子只有七岁,若他长大得知父亲是这样的一个恶魔,又会作何感想?”
“哼!萧岑!别说废话了!你们大岐将军若都像你这般妇人之仁,早就完了!这样吧,不如我们就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要是你赢了,我那托扫不得就破一回例,把这些孩子还给你。可要是我赢了......你就自愿撤兵退回去,把整个廪南地区让给我朝!”
“那托,你与你们王,可别欺人太甚。”萧岑一面与之周旋,一面则在苦苦思索蛮子们死咬廪南不放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他不认为南戎现在就有这么大的底气敢打整个大岐王朝的主意,会如此大动干戈一定是另有所图!
可究竟......是什么呢?
楚临秋还说过,“南戎人性野蛮不讲情面,易出尔反尔,几与三姓家奴无异,谁许给他足够多的好处,他就与谁做交易。”
所以还是朝中有人暗中接触了南戎王?会是谁呢?宋狗正被严密看管当掀不起任何风浪才对。
在这短短的一瞬中,萧岑脑中竟闪过无数乱七八糟捋不出头绪的念头,使得他紧握红缨枪的手心都禁不住有些出汗。
“那托,你下来!与本帅酣畅淋漓地战一场!无论输赢,就按你说的做!”
“元帅!!!”
“元帅不可啊!!!”副将们位于左右分按住萧岑的肩膀不使他上前一步,可萧岑似乎决意如此。
他早已翻身下马,一杆被血染透的银枪横在胸前,带着十足的煞气瞪圆双眼望着那托自山顶而下,一步步朝那片空地而来。
两方将士们见此情景早自发后退至安全地带,给各自的主帅留下充足的空间,只余下尚犹豫不决的翰臣。
“少将军,尽力而为。”
“......”萧岑侧头瞥了他一眼,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嘴角还挂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自从离开漠北他就再没机会与人这般近身缠斗在一块儿了,短时间内竟有些嗜血的冲动。
那托其人继承了南戎几乎所有的特质,身长九尺以上,手臂肌肉虬结,宽肩窄腰,若整个人猛扑过来,怕是人顷刻压死几头猛兽。因此萧岑若要击败且压制他,就必须“智取”。
想通了这点以后,他突然虚晃一枪将那托的视线暂时转移,紧接着横扫一腿,直攻那人下盘而去,再一肘击打其后背。按照他如此不要命的打法,几个回合下来,两人肩上、手上、背上及嘴角,无一例外都布满了青紫的痕迹。
萧岑到了最后想是也觉出长兵器的累赘来,遂当先扔了红缨,就地拾起身边的断刃,学着楚临秋的打法在那托肩背上狠狠划了一刀,竟险些割到他的脖颈。
“我输了!!!”
“放了他们。”萧岑像是突然泄气了似的,“蹬蹬蹬”后退两步,被赶上去来的属下及时扶住,此时的他脑子一片空白,唯有个身穿朱色朝服的英挺背影在虚空中挥之不去。
那托在捂着肩膀倒下去的时候,还来得及凑到他耳边用蹩脚的中原语小声念了一句诗,“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你知道你的萨弥如今在做什么吗?他在陪着他的君主欣赏美妙的舞蹈。毫好不快活!!!却把你一人丢在这蛇虫都不会找上门的地方......”
“你......住......嘴!!!”萧岑此时双眼已经快要喷出火来了,即使被人紧紧搀扶着,。
“萨弥”在南戎语中是“夫君”的意思,因此他当然知道那托提到的是谁,一时之间险些冲上去拿刀把人捅了个对穿。
“回去告诉你们的王,此次算我萧岑大发善心不与他计较,若下回兵戎相见,只怕再没这么好的事了!滚!”
“滚!!!”
“将军!!!”南戎勇士们定睛一看,只见他们的主将此时倒伏在地上,右颈筋脉处被萧岑制住,已经堪堪划拉出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