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1 / 1)

当然行。张一柳拿出看家本事,张飞狮的牙,每一颗都做成立体,绒球的部位要选好,眼睫毛,就是内行俗称的牙刷毛,每一根都要亲自挑选硬鱼线来做。算了,你听不懂,做出来吓死你。伏城一个我才不信的眼神过去。行,我一定扛着你的狮头上高桩。什么?张一柳手下一顿,你们不是传统套路?要上桩?伏城、邱离和青让同时点头。诶呀!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不早说。张一柳狂抚胸口,好在来得及,好在来得及啊!上桩的狮头和平地不一样,重量要轻许多的。你们这滚滚滚,赶紧走,我做狮子最烦旁边有人!钱在抽屉里,拿上赶紧滚吧。终于可以滚了,伏城开开心心去打抽屉,果真躺着几张百元大钞。也不知道够不够,拿上再说。离开小院,他带着两个师弟往大马路狂奔,年底人少,灰扑扑的路面只剩这3个高中生,你打我笑着找出租车。等了半天也没有司机愿意接单,伏城只好带他们去挤公交。别看同样是学舞狮,邱离青让家庭条件好,没怎么坐过大公交呢,伏城上了车又给他们挤座位,往家的方向驶去。回家去,伏城靠着车窗,给师弟们讲坐公交车怎么刷卡怎么抢座,笑容和路边张灯结彩的花灯树一样灿烂。他要去买灯,北方人过春节都讲究正月十五看花灯,离家不远有工艺品长廊,有灯。小时候买不起,还想要,现在赚钱了,再加上以前出狮攒下来的几百块,刚刚好。快到站之前,他发微信问师哥什么时候回家,师哥说很快就到。很快就好,一下车,3个高中生撒开长腿,带有少年人的运动莽劲儿往前冲,跑着跑着还互相拿书包互抡。习惯了,师兄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闹着玩儿的,谁想到闹着闹着就长大了,从一个个小豆丁变成能撑起伏家班的舞狮人。快快快!伏城第一个跑到店面,师哥说快到家了,邱离你订蛋糕没有?订了,我办事你放心。邱离拉开门跟进去。青让来关门。我也订了一个,因为邱离办事我真不放心。滚!邱离回身一拳。工艺品长廊马上要关张,因为生意冷淡,支付不起越来越贵的房租。伏城往前跑,拐弯,好久没来可是长廊已经空了一半,剩下的十几家也挂出清仓在即疯狂甩卖的牌子。怎么了?大家都是怎么了?小时候这里明明很热闹,怎么自己长大了,大家就要离开了?他冲到花灯店里,呼呼喘气还不忘找老板。灯!我、我灯呢?老板正在锁展柜。呦,你们啊,怎么今天来了?过完年我就不干了,回老家了。怎么说走就走啊?邱离满屋乱转,帮伏城找,以后还回来吗?不回来了,一个月卖不出十几盏,付不起门店钱。老板笑着说,不过你那个灯,今天卖出去了,真不巧,就在一刻钟前。我店里伙计卖的,说是个小伙子来买。什么!伏城一愣,兴奋感瞬间凝固,我灯你给卖了?不是我卖的啊,你说你喜欢,我可给你留了好几年,对不住啊。老板不徐不疾地锁柜台,如同锁了一个又一个工匠的心血,你给我留个地址吧,那个灯要订做的,1个月做好我给你快递。伏城脸上还是那个表情,嘴角翘起的弧度还在,落寞地摇了摇手。不用了。不用了。说完,他转过身:邱离青让,走吧,去给师哥取蛋糕。青让一点都不意外伏城的反应,那个灯,他看上好几年了。花灯是全手工制作,一点点的小玩意儿就要上千块,伏城喜欢,时不时跑过来看一眼,想要。蒋白要给他买,他不要,说不想花大人的钱。蒋白临去深圳那年,说春节回来给伏城过生日,买灯送给他。不知道为什么,师哥没回来,又说中考后补上这份礼物。唉,算了,你和那灯没缘分。邱离拍了拍他,要不然咱们让店主联系工匠,再给你做一个?伏城疲惫地笑了笑,抬胳膊摇手的力气都用光。没事,算了。卖了就卖了吧。离开工艺品长廊,3个人的热情也没了,蔫头耷脑往蛋糕店走。邱离订了一个,青让也订了一个,一行人又蔫头耷脑往伏城家的方向走。不是吧?邱离先发现的,下雪了?雪?没这么巧吧?伏城抬起头,一大片雪花落他鼻尖上,随即而来的雪花片纷纷落下,在他脸颊、嘴唇、眉梢上融化。雪最初很小,像带点害羞的孩子,得到了充分游玩的资格后狂落,几分钟落湿了他们的发梢。走吧。伏城抹了抹脸,地面全湿,路灯下的雪花像白沙子。他头也不回往家走,很累了,想要去找师哥抱一抱。这些年自己一个人,真累啊。再过一个拐角就到楼下,伏城路过小卖部,买一包烟,刚要把烟盒揣进口袋里,慢慢得停住了。不远处有一个人,还有一点光。蒋白正在喂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和小动物不合,连流浪猫都不靠近,小鱼干扔远了才吃。他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有人跑着过来,随身一转看到自己3个师弟,邱离和青让手里各拎着蛋糕盒。伏城手里却捏着一包烟。伏城跑得像被谁猛推一把,错愕地揉了揉眼。雪花哗哗哗地穿过他们间隔的距离,像下了很长一场雪,下了14年,一下子把他们下大了,从4岁,到18。你买烟?蒋白伸出手,想没收那包便宜的烟,却抬起右胳膊,递了个花灯过去。一个篮球那么大,可每个关节都可以动,耳朵底下还埋了弹簧。质地是绢丝,雪白,打出毛茸茸的毛边像龙须酥。灯体画了花纹,眼睛处贴了金箔,尾巴用铜丝固定高高翘起,狮口大开,精致玲珑。点了一根小小的蜡烛,在雪天里燃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一盏南狮花灯。给。蒋白完全不记得这个东西,只想起来一些画面,拼凑出来,大概是那个店里的。可是没想起来不代表他不买,他记得自己答应过伏城,初三回来就买给他。伏城抬起胳膊却缩紧了手,又一次露出想要什么却不敢的那种怯。拿着。蒋白本能地递给他,要不是自己15岁幼稚冲动,早就该递给伏城了,我没想起来太多,可是我记得好像要给你买个什么过生日的。是不是这个?伏城瘪着嘴,迎接猝不及防的鼻酸。拿着啊。蒋白赶紧给他。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小时候的自己会想照顾伏城,师弟一受委屈就瘪嘴,想要什么又不敢要就攥紧手,即便长到这么大了,面对他特别喜欢的礼物还是有点慌乱,不像家庭条件很好的那些孩子,理所应当接过来。他身上,有种天然的缺失感,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懂,就是笑着不说。就像一只淋得毛发打缕的小流浪猫看着别人吃鱼,会露出来的那种表情。师哥没骗你吧?给你。蒋白僵了几秒,把栓花灯丝的木棍塞到那只手里,师哥回来了。伏城迟疑地接过来,原地呆着,手里一沉,最后眼皮一垂,扯着嗓子放声大哭。

第101章第一个成年雪下大了。蒋白记忆中的小男孩变成眼前这个,对上了,就是他。伏城的哭声大得吓人,像几岁小孩在外面摔跤,疼得起不来,原本没人看见他也就算了,结果家里人一来抱他哄他,好家伙,扯开了嗓门喊疼。哭得蒋白懵住几秒,脸被雪花打湿来不及擦。上次伏城被自己气哭也只是眼眶微微湿,原来他这么容易掉眼泪。别哭啊,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蒋白一下就慌了,用手去抹师弟脸上的泪。结果越抹越多,多到他可以用掌心接住几颗,哭得一点不像个不怕事又爱惹事的习武少年。邱离和青让没有见过伏城这样哭,师父出殡那天,伏城可是忍着一声没吭。他好强,爱面子,铁打的筋骨,知道那天有其他狮馆的人来送行,愣是不让自己出声音。没想到他们的师哥一回来,伏城哭这么厉害。伏城哭之前先深喘一口气,再呼出来,再喘就是泪,鼻腔里的气流沾上湿气,一边用袖口擦眼睛。老子没哭,我才不哭呢。说完就被自己的泪呛了一下,直接从鼻子里流下去的。冬天了,很冷,又下着雪。伏城哭得稀里哗啦,鼻子和嘴直喷白气。哭到好几个路过的投来疑惑目光,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几个高个儿男生凑在一起,怕不是打架打哭了?你哭什么?别哭了。蒋白在衣服上擦擦手,挡着落向伏城的雪片,别哭了,咱们回家。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伏城哭得更凶。误以为师哥没了,他不敢哭出来,只憋着,怕卧病的老爸看出什么来,后来老爸走了,他更不敢哭,怕师叔伤心自责,怕那些曾经输给伏家班的人来看热闹。不能哭啊,伏城,你可不能哭,你是伏家班未来的小班头,你要撑住,响当当男子汉。伏城一直这样告诫自己,男生嘛,有什么可掉的眼泪?再说自己从小习武练功,受过再大的伤、摔过再大的跟头也熬过来了,生死离别这算什么?都可以忍住。肩上有责任,有狮头,还有两个师弟要管,绝不能轻易落泪,能逞的强要逞住,逞不起来的死扛。可世界上的事写满了百转千回,坏得挺不是东西,没流出来的眼泪都在身体里攒着,要到师哥面前哭个干净。别哭了,师哥不记得你喜欢哭。蒋白在回忆,确实是,记忆里的伏城都是笑着的,会露出小梨涡来,藏着只给自己的甜水。现在这个小梨涡不见了,蒋白要它出来。师哥记得你最喜欢笑。伏城一手拎着他的狮子灯,哭得惊天动地,一句说不出来。雪花被北风吹进口中,一丝丝凉他的舌尖。走。蒋白拉起他一只手,在纷纷扬扬往下落的雪里带他走,跟师哥回家了。嗯。伏城哭着点点头,使劲点点头,一只手拿着他从小想要的花灯,一只手拉着他从小喜欢的师哥。拿着灯的那只手不住得颤,是因为削了太久的竹子。花灯里的烛火也跟着颤,颤悠悠颤悠悠,把两个即将迈向成年的少年,变回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孩子。雪大,下得格外温柔,很轻很细落在蒋白冰冷的脸上。还哭?不许哭了,一会儿眼睛疼。同时把伏城往自己身上拉一拉,灯是不是买错了?伏城摇头,泪水无声无息往下淌着。邱离和青让一人拎着一个蛋糕,跟在他们后面。我想起来的事不多。蒋白听着伏城抽噎,偶尔,偶尔能记起来一点,你说你想要灯,我只想起来这一点,没想起来你想要什么灯。嗯。伏城上气不接下气,呼出森白的哈气。我想起来小时候带你过生日,想起来自己站在桩下接你。可是我记不起手里拿着什么。蒋白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我手里拿着什么啊?拿伏城擤鼻涕,拿糕拿糕糕了。糕糕?蒋白不明白。邱离正背着他们擦眼泪,青让说的:是稻香村的梅花糕,现在也有卖。只用鸡蛋和白糖蒸出来的。师父从小控制伏城饭量,不让他碰味道太重的东西,说吃习惯了将来口重,容易饭量变大。所以你总偷着给他买。嗯,梅花糕就是邱离抹完了眼泪,白白胖胖的,特别香,中间印了红色的点点。小时候你总给我们买,伏城先吃饱,剩下的给我们。你偏心!有么?蒋白不承认,那是以前的蒋白,不是我干的。走吧,我们回家了。伏城跟着走,小鼻头冻红。天已经全黑,这条街,曾经也有4个男孩跑来跑去嬉戏打闹不分你我,如今都长大了。一根小蜡烛,照着他们的路,一直照着。回到家才觉出冷,伏城家供暖一般,蒋白先开空调暖风。家里好久没回来人,透出空置过的味道,4个人穿着羽绒服一通忙活,热起来才脱掉。伏城端来一盆热水,白醋放好:师哥,来,搓手手。我爸说过狮尾的手关节容易受伤,使用频率又高说着说着他停住了,端着一洗脸盆的白醋热水,像不认识蒋白。刚才在外面,黑,现在明亮,看得清楚。你脸上怎么了?放下水,伏城奔过来。蒋白没觉出异样,听了这话才擦一擦。哦,这个叫粉底,今天去找张霖了,接了个兼职。还挺累,以后不干了。不是!伏城才不管什么粉底黑底,擦脸毛巾泡热水,往师哥脸上一擦,你嘴角怎么青了?什么兼职?邱离和青让也过来瞧,还真是淤青。蒋白轻轻按了按,牙龈还有点疼。就是一个武术替身,可能撞什么道具上了。不碍事,我自己都感觉不出来。我看看!伏城把人拽到灯下,妈个鸡,张霖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等开学了我艹他全家!不许骂人。蒋白皱了皱眉。伏城憋了几秒,小声还嘴:等开学了我我饶不了他。疼不疼?我给你煮个鸡蛋!说干就干,伏城奔向厨房。一拉冰箱门,什么都没有。他傻眼,太久没回来住。你们等我一下,我去隔壁借鸡蛋!603的门被敲响,陈双将门打开:伏城?好久没见着你了,要不要到我家吃饭?刚做好的。不吃不吃了,我师哥今天过生日。双哥,你能不能借几个鸡蛋给我,我师哥出去干大活儿了,嘴这里,磕青一块。伏城说,借着楼道微弱灯光,瞥到陈双太阳穴那块淤青,你也应该用鸡蛋敷一敷。不过你那里怎么还青着呢,谁三天两头打你?你报警啊。我这个,唉,说来话长陈双揉揉太阳穴,从家里拿一盒鸡蛋出来,拿去吃,春节没事找我们来,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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