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蒋白打好悬挂带,右大臂和身体捆在一起,像个五花大绑的粽子。嗯。伏城弯曲食指顶了顶鼻子。这一通混乱打乱了原本的节奏,直到这一组归位。8支队伍同时站在池边,守护着相应的醒狮旗。比赛重新回归正轨,等待出分,拭目以待。大屏幕上,8组成绩同时出现,4支队伍淘汰,4支晋级。蒋白直接找最后一队,伏家班,晋级。师哥伏城被呼吸噎了一下,真说不出话来。他的狮尾用一边肩膀作为代价换来他们的决赛权,4强之一。听着如雷的掌声,蒋白如释重负,指尖在师弟手心里滑了滑,随后紧紧拥抱在一起。回到酒店,蒋白的伤势立刻变成伏家班最大的事。龙狮协会和比赛其他主办方都派人来看过,再三确定不用去医院才离开。刘师傅买了当地的跌打油和膏药,午饭、晚饭都亲自送到酒店,一边埋怨后生仔办事没有轻重,一边夸奖比赛精彩。蒋白就躺着,养伤,3天后是决赛,他得赶紧恢复。整个下午就和师弟们在一起,听他们形容自己多勇猛。勇猛么?蒋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发过誓,记得自己以前因为同一个动作,选择了狮头,放开了伏城的手。晚上,廖程明又来看一次,悄悄叫伏城出来。晚饭都吃了吗?吃了,师哥说没事了。伏城说。吃了就好。廖程明看着他们长大,猜得透他们的心,你师叔。伏城从来不拿这种事开玩笑,说出来必定是考虑过,我想弃赛。即便猜到了,廖程明心里还是震惊。比赛到了这个阶段实属不易,可再难得的机会也没有人重要。已经想好了。伏城声音很小,怕声音大了就后悔,肩膀脱臼最起码要养3个月,明年还有机会。我今年才18岁,每年都可以报名,不差这一回。楼道里没一点动静,廖程明不敢深问,怕再问多了就是拿刀在孩子心里割。那你去和你师哥商量吧。嗯。伏城转身。伏小子。廖程明叫他。在。伏城转过来,师叔什么事?廖程明张了张嘴,笑着摸摸他脑袋。今天你表现不错,掉桩也不是你的事。但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师叔都支持你,去吧。伏城愣着听完,点点头,回到屋里还没适应师叔突如其来的温柔。邱离和青让耗到10点才离开,伏城洗完澡,打了一盆热水端到床边。来,我给你擦擦。不至于吧?蒋白看着他,你过来。伏城摇了摇头,去拿毛巾,热水里一泡,一拧,拧干了往师哥脸上一糊,生怕他看见自己的脸。蒋白右胳膊不能动,左手把毛巾扯了下来。过来。哦。伏城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师哥我给你脱裤子擦擦脚擦擦腿吧。我又没残废至于让你这么伺候么?蒋白支起胳膊坐起来,心里是不是有事?伏城啊了一声,睁着眼,什么都没瞒过去。师叔叫你出去,是不是数落你了?蒋白往旁边挪一挪,等伏城挤上来贴在一起,你别往心里去,是我非要拽你上来。师叔没说我。伏城闭着眼像睡着了,还疼吗?蒋白试着活动活动。一点点,明天应该就好。我现在疼不是骨头的事,是肌肉轻微拉伤,你别多想。嗯。伏城嗯了这一声后,再没说话。蒋白也不说,早看出师弟有心事了。伏城这个人特别简单,喜怒哀乐挂在脸上,进4强这么大的事都没让他笑出来,回来阴云密布似的皱眉头,心里肯定又瞎琢磨了。
但他不问,吃准了伏城主动开口。自己要是问了伏城再说,等于失去先机,很被动,拒绝起来也没有力度。几分钟后,伏城睁开眼睛,轻轻地翻到师哥身上,脸贴着脸,胸口贴着胸口,大腿靠着大腿。师哥。伏城不停地蹭他鼻子,我没戏。蒋白痛快得拒绝了,爽,等了半天这一句。伏城蹭的动作一下停住,瞪圆眼睛想不通师哥怎么先发制人。啊,你不懂,我要说的是反正你要说的肯定没好事。蒋白掐着他的腰,伏城趴下来,头发刺刺得磨他下巴。伏城抬起头,酝酿一下午的情绪和劝说词全部泡汤。不是,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你还能说什么?蒋白一只手捏着他的脸,往中间挤他的嘴,无非就是觉得你师哥残废了,没法比赛,想要主动弃权,是不是?唔是。伏城说不是,嘴巴撅着口齿不清。不是?你敢想,倒是敢承认啊。蒋白继续捏,和师叔肯定是这么说的,我还年轻,将来有得是机会,这次弃权不重要。伏城不敢点头,脸被捏得直疼。你真以为我残废了?蒋白松开手,我现在这条胳膊能动,但疼也是真的,肌肉和韧带拉伤肯定有。这就和你的手腕一样,疼,但是能忍。3天后比赛我打着绷带上场,右手轻一点,左手照样拎得起来。我你什么你?蒋白就看不得他耷拉眼皮,都打进4强了,你现在说弃权?这是一个班头该说的话么?你问过狮鼓队和邱离青让的意见吗?伏城摇摇头,话全被师哥说了。所以,好好准备比赛,明天去看场地,然后陪我静养。蒋白拍了拍他的脸,下去,我现在自己去洗澡。伏城乖乖翻下去,突然觉得自己被人洗脑了。不行,以后再劝你什么事,我得提前打个草稿。绝对不能按照你的思路来,照着念我也得把话念完。你省省吧。蒋白对自己忽悠人的能力还是很自信,作弊你也赢不了。这一伤,急坏了伏城,睡不踏实,夜里醒来好几次摸师哥脑门儿,怕他发烧。早上天不亮,他去楼下早餐厅取吃的,想着师哥是南方人,早茶小笼屉特意多拿了几个。师哥爱吃萝卜糕、肠粉、烧麦、凤爪,配杂粮粥,再拿一碗甜豆花。伏城左选右选,刚要端上楼,和岑梦撞了个正面。这么早就起床了?岑梦显然也是刚睡醒,和妈妈一起吃个早饭吧。伏城端着托盘,看着她,想到的却是楼上受伤的那个人。行刚好我也有些话,想和妈你说说,心里话。第123章决赛桩阵岑梦显然是没想到。好啊,你等等,妈妈把你弟弟叫下来。不用了,不用叫他。伏城随意地挑了个位置,我就想和你,就咱们两个,聊聊。岑梦冷不丁没理解过来,但好歹儿子想和自己谈谈,就跟着坐到窗边位置。窗外阳光大好,她又拿了几盘点心,还给儿子倒了一杯橙汁。坐下来那一刻,时间仿佛是优待她的,什么都没改变。仿佛她已经做了很多年,陪小城吃早点。有什么事啊?岑梦笑着坐下来,是不是钱不够花了?妈给你。伏城摇摇头,心里的热度融了一半。妈,这世界上不是只有钱。你别提这个。岑梦太熟悉他的论调,和当年伏弘一模一样,你现在还小,不知道钱重要。世界上确实不是只有钱,但没钱就不行。但你放心,妈妈的钱多一半给你,少一半留给小炎。他还有他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要在半年前,伏城肯定和自己妈妈怼上了,妈,我爸没了的这两年,我已经知道钱很重要了。从他生病开始,我比谁都清楚钱重要。有钱,我爸能住双人间,能打不走医保的蛋白液,没钱,我爸就活不下去。你知道就好。岑梦松了一口气,就怕儿子不务实际。就因为没钱,我还拿了我师哥的钱,我师哥家里的钱。伏城看着岑梦,人还是那个人,可和当年真不一样了,上高中之后我跟着散队出狮,300一次不讲价,可没有一次给300的,我知道钱重要。岑梦心酸,大儿子受委屈了。和妈妈回美国吧,美国那边都安排好了,你去,以后有妈有弟弟陪着你。可即便给我50块,我也想舞狮子。伏城说。岑梦的心顿时坠了底。没钱确实不行,可没狮子我也不行,你不要全赖我爸,觉得是他硬加给我的,我是他儿子,他就是那么一个人,我自然也是。伏城的脸认真起来,眉梢带着一点锋利,还不成熟,只是宝剑刚淬出来的那么一点锋利,伏家班是我太爷爷的心血,到爷爷手里最多有几十人,到我爸手里就散了。我想撑起班子,让伏家班再活过来。你别提这个班子,要不是这个班子,我也不会和他离婚。岑梦冷了脸,但不是对儿子,而是对以前那个让她一次次失望的男人,我和他结婚才两年,他一周回几次家?我那年才20岁,他放着正经工作不去,入魔了似的,就知道班子班子。伏城听着她说。我听到这两个字就烦。岑梦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在初恋中发泄委屈的女人,我和他吵过多少次了,再弄班子就离婚,他要班子,行,那就别要我。小城,你不能走你爸的老路,你得务实,明白吗?舞狮子不赚钱。你也不要想着能和你师哥师弟一辈子,你们现在是年龄小,无所谓,等上了大学,工作之后,你们还能在一起吗?我和小炎才是你一家人。妈,你昨天看我比赛了吗?伏城突然问这个。岑梦怔然地看着他。我挺希望你能看看。伏城笑了笑,你看了,就知道我师哥师弟不会抛弃我。不可能的,他们是外人。岑梦觉得和他说不通了,我和小炎才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伏城拿起杯子润润嗓子,只不过拿起的是白水,没有碰那杯橙汁。是,他们和我没关系,师哥师弟,师父师叔,在外行听来就是没谱的事,挺好笑。可是妈,我长这么大,从来不喝橙汁。岑梦身体里突然泄了气。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伏城说得很慢,很慢,我每天都想你能回来,让我知道有妈是什么感觉。我也不清楚你看着窦炎长大的那些年,会不会想起我,想想我在干什么呢,有没有被人欺负,练功受没受伤。你不想我,可我每天都想你。小城。岑梦要站起来。但是真正陪在我身边的人,已经不是你了。伏城说。岑梦站不起来。是我师哥蒋白,我师弟邱离和青让,还有师叔。他们从来不问我什么,可是能分给我的时间,都给我了。我上幼儿园,我爸没时间去接我,经常是大家都走了,就剩我一个。我就骗自己,妈妈一定会来接我回家。可是你没有,你一次都没有,你不要我了。有一天,我记得下了好大的雨伏城皱起眉,当一个人想起极大的委屈时,会退回到当年的情景里,小朋友被集中在一个大教室里,谁的家长来了,就点名。我已经做好准备最后一个走了,可老师第一个喊的是我名字,伏城小朋友,你的家长来了。岑梦一句话说不出来,像被空气淹死。我以前很胆小,没妈的孩子可能都自卑些,不敢在幼儿园里闹。伏城笑着回忆,再想起家人这两个字,是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我提起胸,趾高气扬地出去,所有小朋友都看着我,羡慕我。那种感觉从那次之后我抬起头来了,我知道我也有家人,好多个,他们都不会抛弃我。我知道只要下大雨,我师哥一定第一个接我回家。小城,妈妈可以补偿你,小城岑梦想去抓儿子的手。伏城让她抓了,反而没有躲开。你看,我的手比你的手还大了。你走的时候,我的手才那么一点,抓你的裙子都抓不住。是,我们几个没血缘关系,可是他们陪着我长大的,陪着我从那么一点,长到了现在。以前我也想过,怎么去填满没得到过的那份爱,现在我想明白了。岑梦紧紧抓住,才发现这只手确实不一样了。不是小小嫩嫩,而是一个小伙子的手,和他爸爸如出一辙,有伤口,有疤痕,有坚持不放手的东西。妈,你不用补偿我,我不用你补偿,没有的就是没有,错过了就是错过,你不可能回到我小时候。伏城又笑了笑,就算你现在再给我什么,我小时候还是没得到过母爱,可是我不怪你,也不强求,因为我有他们。他们陪着我长大,才是我该珍惜的人。你还是怪妈妈。岑梦将他紧抓不放,你是怪妈妈没照顾你,他们怎么可能是你家人呢?小城,妈妈知道错了,给妈妈一个机会他们就是我家人,我不可能跟你去美国,一走了之。伏城说,我很想你,但我更舍不得这边,他们才是我最割舍不下的。昨天,我师哥为了我,肩膀脱臼,现在就在楼上躺着,我师弟为了我,想都不想跳进泳池里。我知道他们不会抛弃我,我也不会离开。我师哥连他自己是谁都没想起来,可是却记得我。他是我师哥,我是他师弟,我们就这样长大的,这辈子不会变。岑梦如同当头棒喝,慢慢松开了儿子的手,原来时光并没有优待她。当年她主动放弃的,已经没有资格再要回来。已经有别人接手了。蒋白醒来之后身边没人,刚要打电话,伏城拿着房卡端着一个大托盘回来了。师哥你醒了?伏城放下托盘过去扶他,肩膀能动吗?能,我又不是伤残。蒋白试着抬了抬胳膊,你怎么起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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