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溯迟疑:那么魏寄远,你相信他么?相信他没有嫌疑。严衍一瘪嘴,笑了,很诚实:不信。颜溯扭头看着他。严衍眼珠子是彻底的黑色,就像深邃无边的黑洞,将万丈光芒收纳其中,人沉浸在那样的注视里,仿佛会于其中溺毙。颜老板,你相信他,我信你。严衍耸肩:你说不是,那他应该不是。颜溯怔愣,张了张嘴:盲目相信别人,是警察大忌。严衍:严衍同志没和颜溯同学扯皮这些有的没的,休息一晚,第二天还要接着走访童铭洋。约定好第二天早上来接他,两人一块儿走访,严衍便回了自己家。路上用微信给颜溯发了个表情包:小黄鸡晚安.jpg颜溯回他一串省略号加两字儿:晚安。翌日例行走访。颜溯在车上啃完面包,两人到达童家公司大厦时,颜溯恰好喝掉最后一口热牛奶。严衍把大奔停进地下车库,出来就看见颜溯立在大厦正门口,环顾四周。严衍笑问:看什么呢?颜溯扭头:没什么。两人和前台打招呼,前台打电话询问秘书处,最后挂掉电话,脸上挂着僵硬的假笑:童总在十八楼办公室等候二位。好的。严衍收起警察证:谢谢。十八楼是总经办和人事处。严衍拉上颜溯坐电梯上去,电梯厢壁是钢化玻璃,紧贴写字楼左侧,大厦左侧恰好用坚固的玻璃砖堆砌,因此坐在电梯里就能看见每一层大办公室。自下而上,就像在一层接一层地审视员工,直到顶层十八楼。几乎每一层,都贴着标语,颜溯眯着眼,能看清几句:奋斗铸就未来用吃饭睡觉的时间工作,还愁不涨工资人只有在工作岗位上才能实现价值每日三省吾身:工作完成了吗,老板要求达到了吗,工作能力提高了吗电梯叮的一声停下,机械女声提示,十八楼。总经办在对面最里边,途中路过了人事部。人事部办公室隔三差五有人进去,手里或多或少抱着资料,严衍一眼瞥过去,发现都是辞职申请书。这公司,人员变动有点厉害。颜溯和他对视一眼,两人朝着总经办走去。总经办进门是大厅,隔了一张工位,秘书看见他两走进来,推了下眼镜,站起身询问:请问二位是刚才预约的警察么?对。严衍再次出示警察证。秘书点了点头,她扎着干练的马尾辫,不苟言笑,看上去三十多岁。她说:请二位稍等。说罢,走出工位,去敲童铭洋办公室的雕花门。巴洛克风格。颜溯冷不丁开口:豪华,气派,高亢,反古典,反理性,宗教化。啥?严衍一脸懵逼:你是指他顺着颜溯的视线望去:那扇门?童铭洋办公室气派的雕花门,与周围摆满鲜花、木材装修为主、花纹繁多的大厅相得益彰。他们仿佛来到欧洲城堡,等待主人的接见。严衍感到一丝怪异,颜溯幽幽解释:巴洛克艺术产生在十六世纪意大利,原本是宗教用于统治信仰的艺术工具,迷惑征服人心,特点就像那扇门和门两边的天使塑像。挺张扬的,这位童总,年龄三十上下吧。颜溯轻声道。严衍挑了挑眉毛,笑眯眯地说:资料上显示他三十六。颜溯一愣,怔怔地:是吗?嗯。严衍摸出手机,将电子资料递给他翻看。颜溯正翻阅资料,办公室门打开了,秘书走出来,彬彬有礼道:二位请。童铭洋外在条件还不错,人长得不高大但也不矮小,五官俊气,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至脑后,面带微笑迎接他们。两人一进去,便注意到进门左侧远离窗户的液晶屏,屏幕上分了十数个小格子,每格是大厦各楼层的实时监控视频,员工的一举一动都出现在屏幕上。童铭洋朝严衍伸出手:你好。严衍回握:你好,我是市局刑警支队严衍。你好你好。童铭洋松开他,朝观察四周的颜溯伸手:你好。颜溯回过头,面无表情伸出右手,两人简单握了握。童铭洋拧了下眉头,大抵在疑惑。有什么事吗?童铭洋问。严衍开门见山:近期发生的狼人案你知道吗?童铭洋没犹豫,笑了下:知道,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凶手胆子挺大,还给媒体寄照片。凶手胆子大还有吗?什么?凶手。严衍抬头,视线投向巨大红木办公桌后的墙壁,那是一幅横短纵长的油画像,一头虎视眈眈的狼,金黄色兽瞳,立在山崖之上,俯视众生。童铭洋两手交握,大拇指互相揉搓,笑着说: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凶手,这不是你们警察该干的事儿吗。严衍撇了下嘴角:童总喜欢狼?童铭洋顺他的指向望去,与那头画中狼对视,毫不迟疑,点头应是:我认为企业应该有狼文化,员工有狼性,才能在弱肉强食的商场上胜出。你觉得狼文化什么样的?颜溯忽然说:全天不间断监视,大量加班,压榨剥削员工?童铭洋一愣,哈哈大笑,摆了摆手:小兄弟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为难了员工一样。每家企业都这么干,办公场所一般都有监控,是为了及时发现员工犯错,哪是监视呢?童铭洋振振有词地辩解:至于加班嘛,嗐,九九六而已,年轻就该多奋斗。童铭洋摊开双手,无奈:现在就业压力这么大,能在童氏这样的好公司上班当白领,加班还能拿到不少加班工资,员工们求之不得。九九六是福报啊。这童铭洋,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挺能洗脑。颜溯默默闭上嘴,他是没经历过九九六,毕竟自己开店,不求大富大贵,温饱就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至于严衍同志,刑警忙起来堪比零零七,拿着国家死工资,偶尔有补贴吃,不过他也不靠那点工资养活家人,对九九六没啥概念。两人磨嘴皮子是磨不过奸商的,套了半天没套出什么话来,童铭洋一直在讲他先进的公司治理理念。虽然那些先进理念在颜溯看来,与马克思批评的资本罪恶,没什么太大差异。童铭洋中途接了通电话,有事得出去一趟,不得不提前送客。
严衍和颜溯出了总经办,路过人事处,来去辞职的人依旧不少。找人问问?严衍抱臂,颜溯点点头。严衍叫住一个正要上电梯的男员工,三人一同进了电梯,员工按三楼,是他工位所在楼层,他要去收拾东西卷铺盖走人。严衍随口闲聊的语气:你辞了职,这个月的加班费还有吗?那员工一惊,瞅向严衍,没见过这高大帅气的男人,他以为这也是公司员工,苦笑了下:当然没了。严衍出示警察证:问你两件事。男员工看清楚他的证件,咽口唾沫,面露不安,惴惴地反问:什么事儿。你们老板还有公司的狼性理念。严衍说:具体都表现在哪些地方?那员工不尴不尬地扯了下嘴角,讪讪地笑:狼性嘛就是让每个人都自愿加班,哎,不加班都不行。每天工作任务太多了,楼下销售部去年就有过劳猝死的,老板每天都要开大会,表扬加班同事。童氏外边还有好多分公司,到处都这样,一天从早到晚,时间全交给工作,我都吹了两三相亲对象了,您瞅瞅我这白头发。男员工苦笑:我才二十八,您信吗?严衍不无同情:辛苦了。男员工抓了抓干枯的头发,满面愁容:我一毕业就进了童氏,当时家里人都说找了份好工作,应届生只招211往上,那时我们同学都挺羡慕我来着,工资又高,公司又是业界大牛。哎,前两年其实还行,没现在这么累。就最近这几年,老板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在全公司大肆宣传狼文化,让我们只要累不死就往死里累,而且设置了很多监控,每天都生怕自己犯错。工资倒是涨了点,杯水车薪。男员工抹把脸,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老板发了什么疯。他不由自主感叹:话说回来,现在工作这么难找,像童氏这样高工资管五险一金的公司确实不多。有能力就不愁没人要嘛,兄弟。严衍拍拍他肩膀,抽出支烟递给他。男员工捏在手里,干笑:借您吉言啦,警察同志。颜溯问:你们老板什么时候开始崇尚企业狼文化的?啊,这个啊,那员工仔细琢磨,撑着电梯厢壁道,这个我记得清楚。我们当时都以为是老板发生车祸,对他造成打击太大,导致他性情大变,成天搞什么狼性理念。那是四年前!员工说:五月份老板和他弟弟到韩国谈生意合作,意外车祸,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狼人案前五起发生在什么时候?颜溯蓦地问。严衍回头,同他对视,面沉似铁,答:四年前,集中在七月和八月。第32章开膛手杰克狼(11)负责走访一号嫌疑人柯瑞杰的郑霖和沈佳同时带回消息,柯瑞杰是同性恋,而受害人均为女性,基本可以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最后结合走访结论,侦查组将童铭洋列为重要嫌疑人,重点排查。根据严衍带回的录音笔里、辞职男员工的描述,童铭洋的变化主要发生在四年前韩国那起意外车祸后。男员工反复提及变了一个人,而童铭洋性情大变的同时,接下来的七八月,发生了狼人案,五名妓女惨死,凶手至今下落不明。四年前,童铭洋及其弟童重春赴韩国洽谈生意合作,路遇车祸,车辆发生侧翻,现场一度出现小规模爆|炸。童家兄弟险险保住性命,童铭洋命大,醒了过来,至于老二,自那以后便昏迷不醒,长期住在疗养院里,做了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童铭洋性情变化,和那场车祸估计脱不了干系。至于当时的车祸,是由韩国当地警方处理,严衍派沈佳郑霖二人通过大使馆和国际刑警组织联系韩方,调回当时的案件资料。与此同时,张科搜集童氏一家相关金钱业务往来、社会关系圈、生平资料等。调韩方案件资料涉及外交过程,流程长,时间花得久。而张科的搜查很快出现了疑点。这个,张科指着电脑屏幕界面,一长列银行转账记录,转账人,童川华,收款人,杜田波。转账没有时间规律,但是一直持续了七八年,而且每笔数额不小,三四万左右。童川华?严衍挑眉。童铭洋和童重春兄弟的父亲,三年前在家里摔下楼梯,童铭洋打的急救电话,反正和童重春一样,现在是昏迷不醒的植物人。张科调出童川华的个人资料。也就是说,现在童家父子只剩一个童铭洋清醒。严衍凝眉。是。张科点头。颜溯问:杜田波,和童川华什么关系?张科敲检索界面,再次确认,最后呼出一口长气,谨慎道:没有关系。杜田波,男,汉族,四十七岁,杂志《异谈社》记者,《异谈社》是本地非常有名的地摊读物,内容都是些民间奇闻异事,经常有读者投稿。杜田波最初在单位上班,后来辞职加入异谈社,与童川华没有任何交集。也就是说,两人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所以这才是奇怪的地方,张科舔了舔下唇,抓起水杯喝水润喉,童川华为什么给杜田波转账?严衍抱臂:这就得问问他本人了。张科耸肩,圈着他的吾王抱枕,下巴搭在抱枕上,悻悻:老大,问不到他本人。严衍:为什么?张科默默抬头,扶了扶眼镜框,望向他,幽幽开口:失踪了,四年前,六月十七号他家人报警,十九号立案,确认失踪。张科:根据他家人描述,警方找到了杜田波失踪时驾驶的车辆,一辆白色奥迪,但是车里没有人,什么也没有,就一辆空车。在哪儿找到的?白色奥迪。严衍察觉到不对劲,颜溯目光投向电脑屏幕。张科咽口唾沫:陇右市,甘省与我省交界的地级市,在陇右市文星县发现白色奥迪,车牌号和杜田波失踪当天驾驶的车辆相同,经过家属确认,的确是杜田波开走那辆。当时警方从两个方向入手,一是排查杜田波的社会关系,找到了异谈杂志社主编,但主编表示,杜田波没有辞职、没有电话告知,就平白无故消失了。还有一个方向就是调查他家人,他家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张科双手交握,手肘撑住桌面,面带疑惑,反正就是,凭空消失?白色奥迪车也没有查出任何痕迹。后来杜田波家人放弃,说不查了,这案子就搁置了。张科说:案子由青草区派出所办理。直接找办案的派出所估摸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民警工作任务繁重,不大可能对四年前一桩失踪案记忆犹新。要了解当事人情况,最好重新走访杜田波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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