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自己生生骨肉,又恐得罪兴远侯府,故而便将棠儿给推出去么?他的好夫人,还真当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唐时茂心中阵阵发寒。当年,幼子重病,兴远侯上门商议婚事之事,唐时茂曾考虑过不若婚事作罢,以免误了人家侯府小姐的佳期。是杜氏提出,若是解除婚约,恐伤了两家和气,不若以长子唐不期的名义向侯府提亲。如此,两家姻亲关系不变,两全其美。长子也好,幼子也罢,在唐时茂心目中是一并看重的。也因此,在唐小棠身子孱弱,唐不期又是长子的情况下,唐时茂也便同意了杜氏的提议。这么多年,唐时茂从未想过当初杜氏的那个提议是否别有用心。如今,却是不得不往深处想。疑心一旦生起,便如那破土的种子,再难抑制它的生根,发芽。唐时茂眼下已全然知道杜氏打得是什么主意,却还抱着一丝希冀问道,不若什么?杜氏不知她的那些伎俩已全部被唐时茂所看透,她从袖中取出昨日赵妈找的那位算命先生的婚批,老爷你看,我找人测算过棠儿同梁小姐的生辰八字了。这是他们二人的婚批。算命先生言他们二人天赐良缘,实乃天作之合。我想,这便是天命不可违吧。当初,本就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妾身才以不期的名义向侯府求婚。依妾身之见,既然当初原本就是定下的棠儿同梁小姐的婚事,棠儿身体又早就无恙了。不若便依然由棠儿同梁小姐完婚。而且,妾身也想过了。棠儿同那位谢巡按的事情闹得这般大,日后议亲定然没有这般容易。同兴远侯府的这桩婚事不同,当初兴远侯府老夫人在世时,本就相中的棠儿,两家有了口头上的婚约,如今只不过是践行当初之诺罢了,想来兴远侯府亦不会拒绝。如此,自是皆大欢喜。老爷你意下如何?听听。这一副满心为继子着想的口吻。如若不是知道夫人这些年对幼子苛待之事在先,如若不是提前派了惊蛰跟踪赵妈,知道那所谓的天赐良缘的婚批有着怎样的前因,只怕他当真会以为夫人待棠儿如己出,一心一意为棠儿考虑。他凝视着相貌清丽的杜氏,头一回生出厌恶之感。昔日的温柔善良,持家端庄,难道全是假的么?夫人便这般戴着面具同他生活了二十多年,不累么?他不知那弘远大师前后截然不同的婚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一点事他能够肯定,那便是梁小姐同不期的八字绝对没有犯冲。因为当年既是他亲眼看着大师写下婚批,绝无半点作假的可能。以弘远大师的修为,也不可能在时隔多年之后给出这么一个截然不同的婚批。从将八字从淳安寄去颍阳慈恩寺,再从颍阳寄回淳安,这期间只要在任何一处环节动手脚,都太过容易。望着杜氏眼中掩藏不住的急切,唐时茂心中厌恶感更甚。良久,唐时茂沉声问道,棠儿今日从书院回来了没有?杜氏心中不由一阵狂喜。老爷这是,答应她了?!不敢表露出太多狂喜之色,杜氏故作不解地问道,老爷,您的意思是?不愿去看杜氏眼中分明已经满溢,却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喜色,唐时茂别过眼。他扬声,叫来侯在外头的惊蛰,惊蛰,你去看小公子今日从书院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请小公子来主院一趟。另外,将大公子一并请来。是,老爷。阿爹找我?唐小棠从书院回来,一口热茶都还没喝上呢,惊蛰就上门来了。难得他今日没有被夫子留堂来的。好吧,其实是因为萧夫子言他今日有事,故而也便早早散学了,甚至也没要求他留堂。唐小棠不疾不徐地给自己倒了杯花茶,睨了眼垂手候在一旁的惊蛰,知道阿爹找我有什么事么?一旁青鸾也好奇地看了过来。惊蛰一接触到青鸾的目光,又克制不住地脸红了,他红着脸,如实相告道,老爷没说。只是也让大少爷去他房中一趟。唐小棠一听说阿爹也请了他那位便宜兄长过去,顿时有些心虚。阿爹该不会是把他们两人一起叫去,就是为了了解唐不期给他教授课业的情况的吧?唐小棠磨磨蹭蹭地,一口一口地啜着手中这杯花茶。惊蛰自是不敢出言相催,倒是青鸾看不过去了,公子,您还是赶紧随惊蛰去一趟吧。回头要是让老爷等久了,又该惹老爷不快了。知道了,知道了。唐小棠撇了撇嘴,喝完手中的这杯花茶。唐小棠到的时候,唐时茂,杜氏均坐在花厅主位上。唐不期也已经到了。见了他,微笑点头示意。唐小棠视而不见。唐时茂笑笑,并未在意。唐小棠走上前,拱手作揖,棠儿见过阿爹,母亲,兄长。棠儿来了,来,快坐。杜氏热情地招呼唐小棠坐下。谢母亲。心中的小人对着杜氏那张瞧了就作呕的伪善的脸就是一记重拳,仿佛当真瞧见杜氏的脸肿成猪头的模样,唐小棠心情大好,选了唐不期对面的位置坐下。唐不期在心中苦笑。棠儿这是还在介怀他得知中举那日,因为太过忘形了而抱了他一事?今日将你们兄弟二人叫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唐小棠同唐不期兄弟二人齐齐朝父亲看了过去。几日前,兴远侯给为父寄了封信。信?兴远侯何曾给老爷寄了一封信?为何老爷未曾对她提及过?不知为何,杜氏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唐时茂从衣袖中取出兴远侯的那封信,交给杜氏,夫人,你来念吧。杜氏本就对这封兴远侯的信好奇不已,闻言,忙接过去。待看清楚信件上的内容,杜氏仿佛被人被人揍了一拳,脸色顿时乍白乍红,乍青乍紫。念!唐时茂陡然扬高了音量。杜氏的身子,猛然抖了一抖。唐不期瞧出母亲的神情不对,他不由地担心地注视着二人。便是唐小棠也察觉到了杜氏同阿爹之间气氛的诡异。杜氏迟迟没有出声,唐时茂神色冷肃,一把将书信从杜氏手中夺回,自己念了起来,吾弟复荣几日前,唐时茂便收到了兴远侯的亲笔书信。梁琮在信中表示日前收到已故老妻托梦,叱问他为何将她的嫡孙女婿由俞妤之子换成了杜氏所出之子。更是在书信中陈述梦境详备,言老妻言辞咄咄,面容严厉,言她已向先祖报备,孙女婿是唐时茂发妻俞妤之爱子,如何竟换成一个杜氏之子。之后,更是数次托梦,夜夜皆是劈头盖脸,一顿叱骂。不得已,提笔写下这封书信,只求取消孙女慕瑶同长公子不期婚事,践行老妻同俞氏前言,依然择小公子唐小棠完婚。当时,唐时茂收到这封信,只觉左右为难。兴远侯旧事重提,要求两家践行最初婚约之诺,完成梁慕瑶同唐小棠二人的婚约,唐时茂自是不能一口回绝。只是不管兴远侯口中的老妻托梦之事是真是假,如今婚期已定,却临时反悔,易兄定弟这件事,到底太过荒唐。唐时茂曾一度烦恼,究竟该如何回复兴远侯的这封书信。若是拒绝兴远侯之要求,两家势必要伤了和气。若要同意,同夫人以及君儿又该如何交代?那日,听了青鸾所言,得知因自己缘故,幼子这些年来受了诸多委屈,以及杜氏背地里的种种表里不一的行径,他差一些便要提笔回复,同意兴远侯所提出的要求。可不管其母是如何品性,长子到底是无辜。唐时茂不愿因为杜氏的缘故,便在婚期都已经定好的情况下,陡生变故,惹长子难堪。因此,他到底没有在回信中直接给与肯定答复,只回信恳请兴远侯容他再思虑几日。如今,杜氏因为一封尚且不知真假的婚批,想要悔婚的同时,不惜伪造婚批,算计棠儿的终生大事,唐时茂自是再无任何顾虑,也便将兴远侯这封信给拿了出来。兴远侯这封信不长,唐时茂很快便念完了。之后,便是长久的,诡异的沉默。唐小棠更是错愕万分。什,什么?当年同兴远侯那位梁小姐定下婚约之人本来时他?既然如此,那为何后来同梁小姐婚配的人成了兄长?不过,这些于他而言都不重要。最为重要的是,他又不喜欢那个梁小姐,他才不要娶那个梁小姐!这兴远侯真逗。梁小姐同兄长的婚期早早便定了,母亲端亦是早早就着手为二人的婚事做准备。眼下,就因为他做了一个狗屁的什么梦,就临时变卦了?当她孙女是公主,随意挑选驸马呢?便是那梁慕瑶当是公主,也没听说过婚事都已经定下,还有公主能临时更改驸马人选的。阿爹,你该不会答应人家了吧?唐小棠看了看阿爹,又看了看杜氏,越说,越觉得情况不大对劲。不,不能吧,兴远侯那老头这么荒谬的要求,阿爹就是脑子进水了,也不能答应啊。还有杜氏。杜氏不是对唐不期能够攀上兴远侯府的这门亲事一向重视得紧,她不是第一个该跳出来反对的呢么?今天怎么就跟吃了哑药似的,都不带吱声的?唐小棠哪里知道,杜氏此时心中可以说是又慌又怒,又惊又悔。先是兴远侯给老爷寄了封信,昨日她又收到弘远大师关于不期同梁小姐二人八字犯冲的婚批。杜氏不信,这世间真有这般巧合之事。莫不是那婚批被人动了手脚?!倘若,倘若那婚批当真是被人动了手脚,她岂不是,岂不是亲手将不期的良缘平白推给了唐小棠?!不!杜氏此时才算是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抓住唐时茂的手臂,老爷唐时茂面容冷肃地拿开杜氏的手。杜氏彻底慌了,她的双手再次覆上唐时茂的手臂,老爷,妾身知错了夫人,请自重。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被当着孩子的面被丈夫斥责行为不端重,杜氏脸色难堪地松了手。唐时茂看着坐下下首位置的兄弟二人,神色严肃地道,阿爹自幼便教导你们,做人当言而有信,一诺千金。当年,是因为棠儿的生母以及兴远侯老夫人先后仓促离世,棠儿同梁小姐的婚约这才耽搁下来。后来,棠儿又因为思念阿娘过甚而病倒,你们母亲恐担心会误了梁小姐佳期,故而以不期的名义,正式向侯府提亲。如今,兴远侯府既提出要求我们践行前言,我们自然不能有异议。唐不期听后,久久地沉默。所以,他同兴远侯府的婚约,本就是母亲在小棠的生母去世后,欺小棠年幼,做主替他抢了这桩婚事来么?既然当初本就是大娘同兴远侯老夫人口头定下棠儿同梁小姐的婚约在先,此番兴远侯府要求我们践行,我们自是只能照君儿!杜氏忽地尖利出声。她拼命地朝唐不期摇头。不要答应你阿爹,不要答应你阿爹!唐不期却是目光直视唐不期,坚持将自己方才被打断的话给说完,儿子同意父亲的决定。由小棠履行同梁小姐的婚约,这很好。儿子,没有意见。杜氏的心都绞痛起来了。侯府啊。那可是侯府啊。纵然君儿如今已贵为举人,可他们终究只是庶出,要去哪里再能觅得这般体面的婚事?唐时茂却是大喝一声,好!不愧是我唐复荣的儿子!知进退,明大义!那么这件事便这般定下了。明日起,你书院暂时先别去了。接下来,安心在家准备迎娶梁小姐一事。唐小棠大惊。怎么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阿爹!我喜欢的人是谢怀瑜。我要同他成婚!我不要娶什么梁小姐!唐小棠站了起来,他脱口而出地道。第40章猛药唐时茂生生被气笑了。你喜欢谢怀瑜。是,你出去问一声,现在整个淳安城,谁人不知你知府家小公子在朝晖楼大胆求娶颍阳来的谢巡按,还因此挨了一通人家的板子?呵,你喜欢谢怀瑜,那你问问你自己,谢怀瑜心里可有你一丝一毫?唐小棠被阿爹戳中了痛处,一张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总有一天,我会走到他心里头去的!冥顽不灵。唐时茂彻底沉了脸色。不再同嫡子废话,他强势地下了结论,总之,这婚,你不结也得结!我不!我不结!就是不结!
在以更大的音量吼回去后,唐小棠扭头生气地跑了出去。逆子!逆子!唐时茂气地拍桌,额头泛起青筋。唐不期赶忙走上前,轻抚唐时茂后背,劝慰道,阿爹,莫要生气了。小棠还小,忽然得知自己有个未婚妻,且马上就要成家,一时间自是有些难以接受。还小?旁人像他这个年纪,早就已经当爹了!你再听听,他说的什么浑话?他喜欢谢怀瑜,他喜欢谢怀瑜有什么用?两个男子如何过得日子?再则,也不想想,谢怀瑜一个堂堂太傅之子,还会同他结契不成?简直异想天开!唐时茂捂住胸口,粗喘着气,是真的被嫡子给气到了。阿爹,先喝口茶吧?唐不期忙端上一杯茶,递到阿爹的嘴边。唐时茂喝下,胸口那股憋闷的感觉总算消散了一些。他扬声,叫来外头的惊蛰,你跟上去,看好小公子。在婚礼如期举行之前,不许小公子踏出房门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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