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裴措老板就成了三年八班家委会中鹿绿同学的家长代表。
整个晚会期间，家长们一直在花式赞美自己班别人家的孩子，句式包括但不限于“xxx不错”、“xxx真棒”、“xxx真是德智体美全能”......。
期间，还有几位家长锲而不舍地在@裴措。
问：你们家孩子怎么还不出来啊？不是听说鹿绿也要表演的吗？鹿绿家长，你知不知道你们家孩子什么时候表演啊？
鹿绿家长回：快了，马上，顺序都在节目单上。
说实话，面对一群本应该毫无交集的中年父母们，裴措哥哥回复消息回复的这么“热情”，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有点心虚。
毕竟要是让鹿绿知道他成了她家长，估计牙都要咬碎，撸起袖子上来就要跟他大打一场。
男人烦躁地揉揉眉心，关掉微信，把手机塞进储物柜里，开始闭目养神。
就如同鹿赤所说的，这地方空气清新，路灯不亮，视野开阔，很适合“露营”。
加班加了这么多天，睡会儿再说。
“求学的路上，苦总是大于甜，繁忙的高三生活，看似黯淡无光，但不要忘了，没有耕耘哪有收获，没有付出哪有所得。苦尽甘来，同样是一种智慧者的追求，毕竟阳光总在风雨后。接下来，让我们欢迎三年八班的鹿绿同学为我们带来她的原创歌曲《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裴措的眼皮动了动。
但是没睁眼。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原创曲？
没看出来这姑娘还是有思想的励志仔。
而后下一秒，头顶左上方的音响处就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甚至隐隐还能听见学生们起哄和吹口哨的动静。
生动形象地突显了三个事实：
现场收音挺好。
K外是挺有钱。
鹿绿是真地头蛇。
裴措依旧没睁眼。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脑海之中一片漆黑的宁静。
就仿佛在陷入沉眠之前那段困倦又安详的平和期，不想被人打扰，也不想主动打扰这个世界。
他能听见音响里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和周遭围观家长们的大嗓门讨论。
能听见器材搬运划过舞台的摩擦音，手指划过琴弦的拨弦调试音。
甚至还能听见收音话筒磕在什么东西上的碰撞声。
毕竟不像专业的大型舞台，氛围很轻松，允许等待和失误。
所以，一直等到吉他的声音响起时，裴措才发现，作为一个单人表演者，鹿绿完全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就进入了正轨内容。
她用的乐器是电吉他，但意外的前奏非常舒适平和，也几乎没用到效果器去调音色。
她就是简简单单地弹，正儿八经地弹，硬生生把一把电吉他弹出了木吉他的作用。
在裴措看来，有些暴殄天物和哭笑不得。
但鹿绿就是这么弹了。
并且弹的还很好。
吉他是他教她的。
鹿绿本身就会点乐器，乐理知识不需要强调，裴措稍微一点拨，她自己就能顺畅上路。
有时候晚间偶尔来一两首小调，没有听众会觉得她是个新手。
聪明的让人忍不住嫉妒老天的偏爱。
男人淡淡扬唇，竟然也睡不下去了，点了根烟，视线如蜻蜓点水一般在LED屏幕上扫过，就停在了旁边花坛的绣球花上。
这个季节，绣球还没开花。
单薄的矮枝矮叶，拢聚在一起，明明还是郁郁葱葱的，却莫名让人感到孤独。
“在这个灿烂的世界上。”
——耳旁忽然传来轻飘飘的歌声。
“在这个灿烂的世界上。
有一个小小的我
要走的路好长好长
竟然还无处可躲
背上的行囊有一点重
只好把自由上锁”
虽然调子简单，但小姑娘的音色很好听。
压低了嗓子去唱歌时，有种意外性感的沙哑，但又好似带了少女的天真稚气。
夹杂融汇在一起，显得格外吸引人。
裴措弹弹烟灰，因为车窗大开着，晚风灌进来时拂过烟灰缸，把周遭弄得一片狼藉。
他嫌脏，干脆打开车门下了车抽烟。
本来都快戒了。
以前每次只要一掏出烟盒，鹿绿那丫头就会在旁边烦躁地叭叭叭：“别抽了别抽了，你不知道二手烟的危害比一手烟要大得多吗？老子还想多活几年。”
本来裴措的烟瘾就不强，被她这么一搅和，久而久之，几乎都快忘了。
然而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加班太狠，旁边又失去了那个爆炸警钟，不知不觉地就把这坏习惯给养了回来。
男人倚着车窗，望向前方大屏幕。
穿着校服的少女，头发编成了麻花辫，身姿不算曼妙，但很轻盈，坐在高椅上，低头拨着弦，映衬着背后星星点点的灯光。
像诗一样。
“我知道前方有光
走累了就晒晒月亮
星星说黎明很远
风却带来了牵马的疆
她“划拉”一声，拨过好几根弦。
“草场，草场
也在前方”
也不是什么情情爱爱的浪漫情歌。
也不是什么野性不羁的摇滚民谣
也不是什么令人叹服的专业唱腔。
就是一个平凡又灿烂的小女孩，唱着自己干干净净的青春。
哪怕曲调不是那么繁复高级，歌词没有那么辞藻华丽。
甚至连妆都没有化，服装都没有换。
非常简陋。
但就是，
非常心动。
她弯弯唇，视线朝镜头停了几秒。
长睫毛轻抬又垂下，就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悄无声息，又声势浩大地，拨过了他的心弦。
“我要，马不停蹄地向未来跑
哪怕连太阳都还来不及赶到
风雪撩人
我是我自己的灯”
第45章
每个人,之所以会成为如今的自己，都是先天和后天共同作用的结果。
但是所谓的后天，是不是由先天决定的,谁都不知道。
——裴措记得,关于这个问题，他还听鹿赤和鹿绿这对哲理小兄妹讨论过。
当时正好是国庆放假。
鹿绿又和爹妈吵了架,拎着一张漂亮的成绩单，背着一书包的试题卷,跑到公司找她哥。
而后两个人在公司阳台的沙发上,望着夜景撸着串，一个喝啤酒,一个灌冰可乐。
仿佛什么大型失意现场。
后来鹿赤喝高了，拍着鹿绿的肩膀大喊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小姑娘瞥了眼她的智障哥哥,轻蔑道：“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运这种东西,从你还是一颗受精卵开始，就已经写好了,你挣脱不了的。”
“小兔崽子，你活的乐观点行不行,先天环境虽然是没法选择,但人生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比方说遇到挫折，有的人选择放弃,有的人，你比如说像我，就铁骨铮铮地坚持下去了，是不是？”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你做的每一个选择方向,不是先天决定的呢？”
鹿绿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可乐，语气忧郁的就像一个吟游诗人，“就像你说的，面对同样的挫折，有的人放弃了，有的人坚持了下来，这不就是因为先天性格差异吗。”
“性格也会受到后天的影响啊。”
“但后天本身就是由先天决定的。追本溯源，从你还是个婴儿开始，你面临的每一个选择，做出的每一个反应，都是基因使然。不然为什么在同样的环境里长大，一对双胞胎性格差异会那么大？”
“......”
“人生啊，不过就是一段被写好的程序。”
小姑娘叹口气，“你来到这世上，命运之神基本就已经确定好了你的整条命运线。”
“得了吧，那世界上这么多人呢，人来人往的，你影响我我影响你，命运之神难道还时时刻刻关注着每个人的人生？”
“说不定是有套算法。”
裴措倚着墙，在旁边火上浇油，“算法根据人的基因条件，计算出了每个人在各个阶段会做出的选择倾向，从而列出每个人的人生轨迹，所以，只要设定好你降生的初始环境和初始基因，后期发展基本上就可以全靠算法来控制。”
“......哪有这么牛逼的算法？”
“毕竟是神么。”
男人淡淡道，“就像你画漫画，设定人设，加入事件，调整逻辑，形成轨迹，一个人物的人生就落定了。”
“......照你们这么说，那大家活在这世上都不需要努力了，只要听天由命就好了？”
“努力也是一种听天由命啊。”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总要反抗老天呢？为什么总要我命由我不由天呢？我不明白欸。”
“命运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命运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啊。”
鹿绿又灌了一口可乐，“如果我是漩涡鸣人的话，我就修行训练，迎接挑战，成为最棒的火影。如果我是野比大雄的话，每天和哆啦A梦一起逛gai，做一个平凡却快乐的小孩。如果我是柯南的话，就和小兰公费谈恋爱，努力查明真相变回新一，他们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这样来看，命运不就是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的么？”
“......”
“而且，虽然在我们的世界里，他们都是被作者设定好的人生，但是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就是活的很精彩很有意义啊，最起码比你精彩多了吧？”
裴措在旁边微微弯了唇：“这倒是真的。”
“所以，我也接受我自己的人设。我很聪明，很漂亮，人缘很好，很有才华，虽然家里亲人脑子都有点奇怪但是我会勇敢接受——嗯，我接受命运之神给我的设定！”
鹿赤握着酒瓶，看了他们一眼。
而后烦躁地收回视线：“算了，跟你们说不通。我是热血少年漫，你们是致郁番。”
鹿绿冲他扮了个鬼脸：“你就是说不过我所以才故意装腔作势。”
“......我看我也不是热血少年漫，而是搞笑番，名字就叫《我的妹妹是个烦人精该怎么办》”
“呵，《我的哥哥是只井底之蛙真可怜》。”
“......”
最后还是裴措拍了拍井底之蛙鹿赤的肩膀，十分敷衍地安慰了一句：“算法也会出bug的，你要实在不甘心，就当自己是那个bug好了。”
......
——那个时候，说实话，只是很平常的一场谈话。
裴措并没有把鹿绿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放在心上。
但是今天听着她唱的歌，看着她难得文静的脸和底下观众的热情，他忽然就想到了这么一段回忆。
然后他才发现：
当初鹿绿举的例子，都是主角。
漩涡鸣人。野比大雄。江户川柯南。
不管是热血是笨拙是机敏，反正由始至终，她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主角。
鹿绿的原创表演结束后，裴措就回到了车上。
也懒得去管家长群里叮咚叮咚不断被@的消息，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正因为把自己当成了主角。
所以，会充满自信地认为自己是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在和他相处之后，发现他不是她想象的那种样子，就果断放弃。
她的想法是：
我还不喜欢现在的你。所以要么，你变得更好，我再去追你。
要不然，我们就掰掰。
这个逻辑乍一听很奇怪但是，在鹿绿的世界里，是成立的。
......
正想着，车窗忽然被敲了几下。
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裴措？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裴措睁开眼，偏过头。
卓嘉音正眉眼弯弯地站在车窗外，笑道：“我可以进来坐着看会儿表演吗？还是，你马上就要走了？”
“......可以。”
他摁下车门锁，问了一个和她刚才一样的问题：“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以前高中也是在这所学校读的。”
卓嘉音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下来，“我老师知道我在这边工作嘛，所以就邀请我过来看节目，正好晚会结束的时候还有个优秀毕业生鼓励致辞的环节。”
裴措点点头：“哦，这样。”
“那你是？”
“送鹿赤过来。”
“鹿赤也来了啊？哦，一定是为了看鹿绿吧？”
“嗯。”
“鹿绿刚刚的歌我也听了，唱的真好，听说还是原创的呢......”
裴措其实并不是太想聊天。
因为现在大屏幕上放着的就是三年八班的话剧表演。
好巧不巧，主角就是鹿绿。
穿着清装旗袍，戴着旗头，念着搞笑台词，神态动作活灵活现。
刚刚还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瞬间变成了活泼搞怪的紫薇。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简直就是百变小魔女。
所以。
裴措想好好看表演。
不是很想和一个同事在这里纠缠无聊的寒暄话题。
更何况这个同事好像还是导致他和鹿绿“决裂”的□□。
“......不过K外这点真的做的挺好的，不限制高三毕业生参加文艺活动，我上大学之后才知道，原来其他学校都没有我们这么幸福的，想当年还生在福中不知福......”
“介意抽烟么？”
裴措忽然打断她，手却已经从衣兜里掏出了打火机。
“哦，没事没事，你抽吧。”
女生摆摆手，半开玩笑道，“借了你的车看表演本来就已经是我占便宜了，怎么还好意思反过来限制车的主人呢。”
嗯，是这样没错。
裴措利落地转开打火机，点了根烟。
而后倚着车窗，视线淡淡地落在广场前方的大屏幕上。
小姑娘正耀武扬威地踩着板凳上说台词：“福尔康，你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紫薇！紫薇！！！”
——如果是鹿绿的话，她一定会说：
“可以不抽吗？要是实在不行就算了。但是我真的很受不了烟味。”
她不是不懂礼貌，也不是心直口快。
面对不熟悉的陌生人的时候，她能装的比谁都乖。
但是如果这个人是她愿意并期待发展长期关系的“好朋友”，她就会选择直接表达自己的诉求。
先提出自己的雷点和不满，看你究竟愿不愿意改。
如果你愿意改，那皆大欢喜。
如果你不愿意改，那么她就继续衡量，她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