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不在乎她的去留,反正她留在身边也只是个绊脚石。
但他竟然从姚城赶到这里救了她。
他踏破一身风雨来到她面前的模样仿佛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聪明如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冒了多大的风险,一旦太守府里的替身被拆穿,太守杨遵义便可以用“抗旨潜逃”的罪名发出海捕文书通缉他,他不单性命难保,连他多年经营的清誉也要毁于一旦。
就冲这一点,姜宛卿想认认真真跟他道个别。
风昭然面对她的时候,神情一直颇为温和,但听见她的话之后,他的神情有了几分落寞:“卿卿,你还是梦见了隆城的事情,对吗?”
姜宛卿:“这与隆城的事情没有关系……”
“有关系。”风昭然眸子清冷,“在梦里,是孤让宋晋夫送你会京城,他是因孤的命令而死,那个梦让你害怕了,你不想亲人丧命,所以想离开孤。”
姜宛卿:“……”
虽未全中,倒也相去不远。
“孤向你保证,南疆军会将你安全护送到丰城,不会再让你和你身边的人受到一丝伤害,若违此言,就让孤沦为阶下之囚,丧命于至亲之手。”
姜宛卿知道他最看重的就是皇位,誓言起到这个份上,不可谓不重。
“殿下,你误会了。”姜宛卿道,“我方才说的是真心话,我想离开你,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她的声音虽轻,但语气与神情皆无比认真,风昭然真正地怔住了。
“或许殿下根本不在意喜不喜欢,因为殿下的喜欢本就是可以拿来利用算计的筹码。”
姜宛卿的目光落在窗户上,雨水打在窗上哗啦啦作响。
她想到了自己上一世那样真挚热烈的喜欢,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倾尽所有。
“但对于我来说,喜欢是一件很要紧的事,人生数十载,我想要喜欢的人一起过,若实在找不到喜欢的,那就一个人过。”
姜宛卿说着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女人家上不得台面的见识,让殿下见笑了。我也是为殿下考虑,没有了我,来日殿下回京,想娶谁就娶谁,多好。”
上一世她虽然没有接触过军情大事,但风昭然攻下京城后,姜家丝毫无损,可见姜家最终站在了风昭然这一边。
这也是姜元龄后来入宫的原因。
断续的姻缘线重新接上,甥舅之间重归于好,风姜两家再结连理,共享太平盛世。
风昭然盯着她,脸色微微有点苍白:“卿卿,你我同甘共苦,在荒园之时,你亦不离不弃……”
姜宛卿抬起头,止住他的话头:“殿下,凭良心讲,我是被逼的。”
当初她便不想跟他去桐城好吗?
风昭然的脸色顿时又苍白了一点。
“可在梦里,你对孤千依百顺,事事以孤为先……”
“殿下,”姜宛卿忍不住再打断他,“你也知道那是梦,殿下不是常说吗?梦只是梦罢了。”
风昭然当然知道拿梦境说事有失分寸,可他此时心中感受前所未有,失望有之,恼怒有之,心痛有之,方寸竟是大乱,思路一时都理不清,“即便不是在梦里,我们也过得很好,你在荒园过得难道不开心吗?”
姜宛卿反问:“荒园要什么没什么,殿下能说过得开心?”
“开心。”风昭然脱口而出,“那段日子确实艰难,但却是孤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姜宛卿怔住了。
他这一脸的认真,丝毫不见痛楚,竟然不是假话。
姜宛卿细想他在荒园的日子,做洗做饭下厨,样样都要自己亲力亲为,最惨的时候,一日三餐都在吃野菜,还要自己确柴挑水做家具……她是真不知道他的开心从哪里来。
难道未来的陛下天赋异禀,日子过得越苦便越欢喜?
姜宛卿:“可我不开心。”
风昭然:“你说谎。”
姜宛卿:“……”
好吧,确实说了一丢丢。
在荒园的日子苦固然是苦了一点,但胜在自由自在,没有规矩束缚,没有他人指指点点,没有杀机四伏,只有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松风明月,连屋檐下滴落的雨水仿佛都格外晶莹。
“殿下,你我的婚事本就是个意外不是吗?”姜宛卿认真道,“殿下娶我,本就是个无奈之举。一错再错直到今日,不如就此修正。只要在那场雨地里留下一两件我的随身之物,庆州的官差便会当我死于流匪之手,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姜宛卿这个人,殿下不必再勉强——”
“不是无奈。”风昭然没有让她说完,“也不是勉强。”
姜宛卿:“?”
“你知道孤饮酒之前必定服药,从不会让自己醉酒,所以那天孤是清醒的。”
“!!!”姜宛卿舌头打结,“你……你清醒还……还……”
风昭然:“每一代风家帝王都想要姜家的助力,但不想被姜家控制。孤可以做出喜欢姜元龄的样子,但不会娶姜元龄,孤对姜元龄的所有深情皆是为了麻痹姜家。”
“孤的体弱,孤的不受宠,皆是为了让姜家倒向风昭景,这样孤才能有机会离开京城,才能有喘息与谋算之机,才有反攻之策。如果孤一直留在京城,便是一直仰姜家鼻息,即便来日登上帝位,也不过是姜家的傀儡。”
“那日在席上你父亲殷勤劝酒,我便觉出不对,所以顺势装醉,然后他们便把你送进来了。”
他还记得屋中的薰香,是一种糜烂的甜味,像是把无数花瓣揉烂出汁之后发出的气息,诱人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