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害怕。害怕觅寻的看法。他已经将自己深埋在心底,以为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告诉了这个人,可是这个人会怎么看待他,会不会像别人一样看不起他。这个时候的夙九兮仿佛即将破碎的娃娃般,再也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打击,倘若觅寻露出任何一丝轻视,他发誓自己一定会杀了他,然后再自杀。然而他并没有听到任何一句嘲讽,反而是他那双冰寒的手被人握得更紧,贴在火热的胸膛前,夙九兮一惊,本能得想要缩回手,却被觅寻牢牢按住,他冷到麻木的手贴在这样温暖的地方,竟也慢慢有了知觉,手掌也不再颤抖。夙九兮不禁抬眸去看觅寻,眼前人正瞬也不瞬地瞧着自己,神情认真,那双总是笑眯眯的浅灰眸里此刻却是一丝笑意也无,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奚落与轻视,浅灰眸里幽幽暗暗,令人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是他的目光温柔得能融化了人的心。温热柔软的唇温柔地吻去了他颊边的泪。夙九兮听到他在耳边说,九兮,让我来照顾你吧。那素来轻佻的嗓音此刻听不出任何的玩笑意味,比平时低沉的声线反而显现出几分承诺般的郑重。夙九兮鼻子一酸,点了点头。他本是孤傲倔强,坚韧不拔的性情,当年偏居冷宫时,他不仅要独自一人照顾好自己,还要照顾他病重的母亲,哪里需要别人来照顾他,他要得不过是一颗真心,他要得不过是哪怕天下间所有人都背弃他,冷落他,嘲讽他,那个人也能从所有人中站出来,站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温柔地对他说让我来照顾你。无论宋渐声怎样背叛和欺骗过他,当年那个热闹而又寒冷的夜晚,站在他身边的人也的的确确只有宋渐声一个人,只为了那一瞬间的感动,夙九兮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他从来不曾有过半分后悔,他的爱是那么浓烈而又绝决,如飞蛾扑火般,不惜代价。夙九兮像个精致而又脆弱的娃娃般,任由觅寻解去他的战甲,丝毫不予抵抗。觅寻将夙九兮压在身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紧闭的眼眸,那片如羊脂玉般洁白细腻的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漆黑绒长的睫羽颤抖不止。夙九兮见他迟迟没有动作,睁开眼睛,轻声问:怎么了?觅寻摇摇头,俯身亲下了去,在他低头吻上夙九兮脖颈上那片冰冷苍白的肌肤时,他感受到身下人的身体猛地一僵,紧接着自己的腰被一双修长匀称的手抱住。阿寻,你真的喜欢我吗。那声音听上去微微发颤,又隐约透出些期待意味,似乎只有彻底确定觅寻的心意后,他才能拥有继续下去的勇气。拥有放弃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像女人一样被人压在身下的勇气。觅寻亲不下去了。他在这时抬头看了夙九兮一眼,却发现夙九兮正定定地瞧着自己,那双如墨般漆黑幽深的眸沉默而又悲惘地瞧着他,眸底隐约含了一抹水光。这样的神情觅寻想起夙九兮在营帐里被人羞辱后,走出来时也是这样一副模样。沉默而又悲惘。觅寻一下子什么兴趣也没有了。他之前费劲心思接近他,讨好他,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现在他心心念念的美人躺在他身下,只要他随便说一句喜欢,他想要的便唾手可得。可是他却继续不下去了。他不忍心在这种时候欺骗他。他承认他对夙九兮很有好感,可以说在这么多美人中,夙九兮是最令他心动的一个,他承认他在说让我来照顾你这一句话时是认真的,可是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喜欢上他,从前他演了一场又一场情深的戏,唯独这一次,他不忍心再演下去。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入戏太深,还是已经假戏真做。他无法让尚且心意不明的自己,要了夙九兮。觅寻笑了笑,低头亲了亲夙九兮的唇角,温柔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别想太多。接着他从夙九兮身上起来,见后者一脸不解地瞧着自己,戏谑道:我可不喜欢抱着木头做。在夙九兮薄唇紧抿起来时,觅寻笑着低头,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九兮,我不想让你为难,等你准备好了再说。在夙九兮脸颊边落下一吻后,觅寻走出营帐。夙九兮信以为真,唇角轻轻抿了抿,紧绷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觅寻走出营帐时,天色已深,挂在幽墨色天角的月亮被薄雾遮住,散发出毛茸茸的光晕。他径直走出半里路,靠在小树林里一颗不粗不瘦的树干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刚刚做了什么?总上门来的美人竟然被他自己主动推辞。从前流连花间,醉卧美人膝的他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做自己所鄙夷的事。这是生平第一次,觅寻在床上面对美人时做了柳下惠。一种奇异的滋味慢慢浮上他的心头。第25章作梗树林,月光满地。觅寻吹了半天的冷风后,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正要离开这里回到营帐,这时夜色中突然出现一匹黑马,马上的人吁了一声,在他身旁停住。参见陛下。觅寻挑了挑俊秀的长眉,看着脚边毕恭毕敬跪伏的人,微讶道:刘长老,你怎么来了。刘长老见他一副吃惊的模样,唇角抽搐不已,想起自己因为这位主子一道心血来潮的命令几日风餐露宿,甚至特意跑到偏僻的山村去调查,结果人家倒好,早就给忘记了!吐槽归吐槽,刘长老在觅寻面前是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恭敬道:属下已经查清林守的底细,特来告知陛下。觅寻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禀陛下,林守乃是夙九兮王府里的人,可以说是夙九兮身边的亲信。据刘副将所说,林守本是一个落后小村庄的人,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五年前他为了生存从贫穷落后的小村庄来到繁荣强盛的浔阳,靠在街头卖艺为生,后来他因为得罪街头无赖而被人当街殴打,是夙九兮经过时救了他,那时夙九兮刚刚搬出皇宫,搬入炀帝分给他的九王府,林守被夙九兮救下后恳求他收留自己,而那时夙九兮的王府人手稀缺,他便答应了下来。陛下,据臣了解到,林守至此之后一直对夙九兮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觅寻听到后俊眉不经意地一挑,玩味道: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刘长老肯定地点点头,不错,林守这个人对夙九兮的忠心甚至到了愚忠的地步。臣还打听到,他曾经因为有人暗地里说了一句夙九兮的坏话,硬是提刀砍上门,吓得人家三天不敢出门。觅寻眯了眯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浅灰眸里变化反复。顿了半响后,他忽然开口问道,刘长老,你以为林守是个怎样的人。刘长老沉吟片刻,道:鲁莽,愚忠,极度维护和崇拜夙九兮。听到这里,觅寻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认识的林守,非但自持,冷静,甚至还在背后对夙九兮冷嘲热讽。有意思。当日林守故意将夙九兮的身世之谜透露给他时,他便察觉到不对劲,一个小小的副将竟能对娆宫与炀宫两宫秘事了如指掌,实在蹊跷,而且他提起夙九兮时的鄙夷,完全不像是一个追随夙九兮多年的副将该有的状态。他多了个心令人去查一查这个人,想不到真叫他查出玄机。见觅寻一脸的玩味,再联系到他令自己去调查的事,刘长老像是开了窍一般,紧张道:陛下,您是怀疑林守这个人有蹊跷?觅寻拨弄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绿幽草,他那双浅灰色的眸被绿色的光映得幽光粼粼,明暗不定,瞧上去分外诡谲。他眯眸瞧着手里比起白天,残缺了一片叶子的绿幽草,唇边勾出意味不明的弧度,将残缺的绿幽草凑到鼻尖闻了闻,缓慢而又玩味道:有没有蹊跷,今晚便可揭晓。*等觅寻出小树林的时候,月已高升,深墨色的天穹被浓雾笼罩,灰蒙蒙一片。军营里的士兵已经进入梦乡,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火盆里的焦木不时发出噼啪声。觅寻半躺在营外的草坪上,一只手随意而又慵懒地撑在草地上,微风拂过脸颊,他甚至享受般轻轻比起眼眸。不多时,他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觅寻勾了唇,仍旧阖着眼眸,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草坪。来人便在他身旁坐下。你让士兵叫我来,有事吗?林守淡淡道。觅寻似乎心情不错,清磁的声音听上去颇有几分愉悦,林兄这话实在伤人,莫非无事在下便寻不得你。今晚良辰美景,唯在下一人独赏岂非无趣,不知林兄可愿赏脸作陪。林守抬眸看了眼灰蒙的夜空,黯淡的月光见觅寻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一时半会儿又猜不出他的用意,索性既来之则安之,开口淡淡道:你邀我赏月,不怕殿下生气?觅寻这才睁开眼眸,慵懒地坐起身体,低笑道:我做什么,与旁人又有何干系。然而某人是确定夙九兮睡下之后才敢出来的。林守却仿佛被他这一句话取悦了一般,那双如夜色般漆黑幽暗的眸亮了亮。觅寻转过身,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壶酒,两只白色酒杯,倒满后将其中一杯递给林守,林守正要喝时却被一把白玉扇止住,他不解地看去,下巴处忽然被薄凉的白玉扇缓缓挑起,扇的另一边觅寻似笑而非地盯着他,半真半假般笑道:林将军,敢不敢与我喝交杯酒。那嗓音如环佩相击般清磁而又优雅,分明是一句话玩笑话,听得人也忍不住心口砰砰直跳,林守被他调戏得满脸薄红,正要拒绝,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夜色下,不远处的夙九兮正好奇地往这边走来。
林守忽然便改了主意,他缓缓笑了起来,如罂粟在夜色下缓缓盛开,既危险又动人。有何不敢。觅寻瞧得他这副模样,浅灰眸一深。林守见夙九兮越走越近,墨眸里闪过一丝暗光,看着觅寻道:既然要玩,觅兄何不和我玩一局大的。说罢,他仰头喝下杯中的酒,忽然扑过去吻上觅寻的唇。觅寻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觉唇上一凉,幽凉的液体被人缓缓渡入,在外人眼里,此刻两个人当众亲吻,场面说不出的暧昧,林守跃过觅寻的肩头,瞧着夙九兮一下子难看起来的脸色,心中无声冷笑了一声,亲得更加卖力了。然而觅寻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林守果然有异!因为林守扑上来时,他闻到了一股异香,这异香是从绿幽草上散发出来的,之前觅寻假意绊倒林守时,趁机在他身上放了一片绿幽草。绿幽草遇毒散香,而且根据毒性的不同散发出来的香味也不同,这种异香和他之前在营帐里闻到的那一种简直一模一样。这说明林守身上携带有枯骨水。也就是说,尸体就是林守做得手脚,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夙九兮继续查下去。换言之,现在的林守很有可能是别国的奸细!觅寻眼里闪着兴味的光。林守吻完觅寻后,眸里同样闪着兴味的光。两个人各怀鬼胎。觅寻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片绿幽草,优雅地凑到鼻尖嗅了嗅,慵懒而又意味深长地说,林将军,你身上好香啊。林守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嘲讽般看了眼觅寻身后脸色苍白的人,淡漠地问:你喜欢吗。觅寻低低笑了一声,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这异香如此醉人,在下自然是喜欢。他说这句话落在旁人耳里,简直就像是在同林守调情一般。夜风瑟瑟,低磁悦耳的笑声落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林守忽然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他的身后,只怕有人不喜欢。觅寻见他这样一副模样,心里奇怪起来,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却见夙九兮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九兮觅寻顿时心慌起来。夙九兮冷冷看了他一眼,冷漠离去。觅寻立即丢下林守,追了上去。林守在身后握紧了拳。追入夙九兮的营帐里时,夙九兮正在桌案旁擦拭那把跟随他多年的凤翅剑,剑身在灯火下折射出冰冷而又冷硬的光芒。觅寻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九兮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脖颈一凉,剑尖抵在他的脖子上。夙九兮拿着剑冰冷地看着他,薄唇冷冷吐字,滚。九兮,你听我解释。觅寻看着眼前脸色冰冷的人,浅灰眸一眯,沉步上前,横在脖颈间的剑尖刺破他的肌肤,一点殷红的血冒了出来。夙九兮见此情形,脸上仍是一副冷漠的模样,握剑的手却是松了下来,剑锋离开觅寻的脖颈,一双黑沉沉的墨眸沉默地盯着他。觅寻正要向他解释,却又想到了什么似得,皱紧了眉。他该如何来向他解释自己是为了试探林守的真假才接近他,一旦向他解释枯骨水和绿幽草的事情,自己的身份也会随之暴露。觅寻为难起来。第26章玫瑰纸花(双更合一)夙九兮见他迟迟不做声,凤眸里隐约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出口的声音变得更冷,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那又是怎样。夙九兮立刻反问。觅寻被他问得语塞。那双浅灰眸里幽光变化不定,只一个瞬间思量便不知变了几番,帝王顾全大局,避重就轻的本色在这思量的一瞬间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就算被夙九兮误会,他也决不能暴露身份。见夙九兮一双墨眸冷漠地盯着自己,觅寻温声道:九兮,林守的事三言两语我无法向你解释清楚,日后我一定解释给你听,至于你看到的事说到这里,他换了一副委屈的脸色,道:那是林将军突然扑过来,我躲之不及,你可不要误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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