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月笑这你也信?颜霁爽朗笑起来我哪信这个呀,只是他说还能招桃花,我一想,嚯我家月月正好缺这东西,就掏钱买了回来。生日快乐,我的小月又长大一岁了。余心月坐在副驾,打开礼盒,里面是条项链,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编的绳,中间挂着块刻满诡异符号的黑石。余心月无奈这能招桃花?可别把桃花全吓跑了。颜霁笑呵呵,插上钥匙,suv轰隆一声飞出去,车照例开得很快。余心月想劝她开慢一点,但话到嘴边又吞下去,默默把这条萨满项链挂好,看着车窗外模糊的风景发呆。颜霁娴熟地转着方向盘,一边向她抱怨早告诉我你在这里啊,这样我就不要看见印江涵那个老阴阳人了,你没看见她那模样,呸,身上穿着的都是你打拼出来的,还好意思在我面前炫,什么东西!余心月沉默着。颜霁恨铁不成钢,骂道你就是把那群吸血鬼惯的,蹬鼻子上脸的玩意,这么多年你给他们赚的,还当年他们养你的,就算用高利贷来算也该还清了吧,你还巴巴给他们卖命干嘛,我看见印江涵那贱人就烦。余心月抿了抿嘴,阿霁,亲情不是这么计算的。颜霁冷嘲热讽你可拉倒吧,有啥亲情啊,你又不是他们亲生的。余心月安静了很久,才轻轻地说如果、如果我说,是呢。雨声很大,压过细细的心语,颜霁没有听清,你说什么?余心月靠着椅背,雨滴重重打在蒙着雾气的窗户,然后汇成一缕一缕下坠。她说没什么,他们对我挺好的。草,颜霁忍不住爆粗,这他吗能叫好?你被洗脑了吗?余心月舅妈对我很好。颜霁暴躁地拍了把方向盘,她已经死了!你怎么就放不下。余心月扭过头,在黑暗镜面的反射下,看见一张麻木的脸,是啊,她已经死了。可是雅雅也离开了,这么多年,你又放下了吗?颜霁眼里漫上一层雾,前方更加朦胧不清。她用力握紧方向盘,才忍住了身体的颤抖,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的、真的对不起她不说这个。余心月摩挲着项链,没再争执往事,彼此妥协是她们友谊长久的前提。颜霁顺口提起多久没看你弹琴了,我还以为你再也没碰过了。说起音乐,余心月淡淡笑起来偶尔还是会练一练。得,钢琴就是你老婆呗,颜霁嘟囔你就不该为了那群姓印的放弃音乐,我还想在金色大厅听你弹琴呢,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颜霁按下开关,蹦嚓蹦擦的重金属摇滚乐轰隆一声响起,震得座位都在颤。余心月轻车熟路找到一盒耳塞,躺着闭目养神,不再管她。雨尽到市里公寓快两个小时的车程。颜霁蹦嚓蹦嚓一个多小时候,终于舍得关掉音乐,月月,前面那个路口转吗?余心月睁开眼,拿掉耳塞,不是,还要往前一点。恩?手机嗡嗡颤动声从包里传来。余心月刚拿起手机,电话正好断了。屏幕亮起,看清来电人的时候,余心月皱紧眉,手都在哆嗦。是印鸿飞,那个冷漠挑剔的舅舅。一共打了三十六个电话过来,但是余心月都没有听见。余心月正纠结回不回,印鸿飞又拨了过来,手机不停颤动,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她那么期待,可印鸿飞真的来电时,忽然胆怯犹豫万一不是生日祝福呢?万一又是为了印江涵呢?万一你怕什么,接啊。颜霁凑过来,一下子按下按键。暴雨雷霆,手机信号很差,印鸿飞声音听上去急切,不停喘息,却断断续续的,心月,你在哪快你听得到吗小心!小心!手机里的声音与现实重叠,余心月下意识抬头,对面刺目的车灯照得眼前雪茫茫的。颜霁脸色惨白,猛打方向盘,黑色suv像雨燕,掠过疾驰而来的卡车,一头撞在路旁树上。余心月只看见对面车牌上的673,随后额头一痛,什么温热的东西淌了出来,随即意识陷入黑暗。要结束了吗?可是太遗憾早知道,雨尽的时候就弹个尽心了。鲜血慢慢填满符文,有微光亮起,在黑暗中颤了颤,然后像烛火湮灭。第2章2000余心月在一片黑暗中不断下坠。冰冷、潮湿的空气像涌动的潮水,她像是在黑色大海,又像是在无底深渊。女人嘴角噙起一抹笑,死亡吗?就这?叮叮铃铃欢快的琴声打破永恒寂静,旋律莫名熟悉。她往上看,金色音符在暗夜跳动,蜂蝶乱舞。余心月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片发光的音符,指尖触及的刹那,她忽然被一声偌大嗓门震醒闺女,你没事吧!!!余心月猛地睁开眼,正对张惨白面皮、血盆大口。她吓得一哆嗦,快速往后退,后背被什么长条东西硌得一疼。血红的两片嘴皮噼啪,发出担心的声音遭了,这不是磕着脑袋吧,可别傻了。淅沥小雨,红漆褪色的电话亭,昏暗灯光,贴满小广告的公用电话。余心月打量周围,盯着头顶黄色钨丝灯泡,几只黑色小飞虫在环绕灯飞舞。是做梦了吗?她喃喃。做梦?你没做梦啦,你醒来啦!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余心月这才看清对方不是什么勾魂无常,而是个粉抹的有点多的大姐。热心大姐烫蓬松的小卷发,一身碎花连衣裙,拎着小皮包,手里的随身听欢快地唱着过去的流行乐是个怀旧的大姐,余心月心想,又观察这个电话亭。奇怪,市里居然还能看到,不是早就全拆了吗。二十几年前,这种电话亭在街头倒常常看见,每个亭子里装了两台公用电话,还细心配置一条长椅。那时手机不普遍,路遥车慢,只能依靠一条长长电话线寄托思念。年轻的情侣们在电话亭里,常常一坐就是一天。余心月掉头,果然,刚刚硌到她后背的是那条狭长座椅。这几十年城市日新月异,她也记不清多久没见过公用电话亭了,一时有点怀念。姐姐,这是哪条路,居然还有电话亭?热心大姐听这一声姐姐,顿时喜笑颜开,平安路啊,这东西不到处都是吗?平安路?余心月皱眉,她经常开车经过平安路,怎么从没看见过这个电话亭?不对,到处都是?大姐按掉歌,对啊,可不到处都是。闺女,你刚刚做噩梦了吗,可把我吓一跳?余心月拍拍昏沉的脑袋,怎么回事?大姐手脚摆动,声貌并在给她讲刚才的事。原来大姐到电话亭避雨,正听着歌,睡在椅子上的余心月忽然摔下去,还魔怔一样举起手,吓得她不轻,还以为人摔出什么毛病。梦里还以为是掉下地狱余心月失笑,看外面细雨蒙蒙,雨小了很多,想出去看看颜霁在哪。大姐十分热心,不停追问你爸妈在哪里,怎么还不来接你?他们知道你出来了吗?来来来,她掏出一张电话卡,快给家长打个电话,不要待在外面,用阿姨的卡打。余心月家长?她盯着大姐手里崭新的ic卡,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往下看。深蓝校服,泥水点点的阿迪,和一双白嫩的小手,右手中指还有因握笔太多生的茧子。闺女?热心大姐看她呆呆的,担忧地问。余心月抬起眼睛,声音激动今年,是哪一年?少女白瓷的脸泛起激动的红晕,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晃得大姐心里缩了一下,暗道这姑娘也太水灵了,就是可惜,刚刚可能真的磕碰到脑袋,当然是千禧年啊,2000。余心月快要哭出来,转身捡起地上报纸。这是张娱乐晚报,版面上放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白纸黑字的标题吸人眼球光云公主为情自杀,上演当代罗密欧与朱丽叶。大姐凑过来,也跟着评论,表情遗憾这是几天前的报纸了,多漂亮的小孩,真是可惜了。秦离儒也是狠心,为个投标连葬礼都不参加,钱哪有自己家闺女重要?余心月对美人薄命毫不关心,眼睛只盯着那几个芝麻大小的黑字,2000年。拿着报纸的手开始颤抖,千禧年,一切尹始,欣欣向荣。这年她十四岁,还没放弃自己音乐的梦想,而最疼爱她的舅母,没有因为难产去世。啪嗒。报纸上晕开一道湿痕。大姐手足无措,慌慌张张拿出纸巾,往她脸上揩怎么就哭了?余心月吸吸鼻子,眼睛弯成月牙,清亮的眸里露出雨霁天明的光,笑起来。这时她脸上还有层婴儿肥,脸颊粉粉的,显得纯真可爱。不像几年后,婴儿肥褪出,张扬尖锐的美貌凸显。雪肤、乌发、红唇,凹凸身材,明艳不可方物。灿灿若烈日,让人不敢靠近。我只是,真的,太高兴了。不顾好心大姐挽留,余心月走出电话亭,慢慢在雨里走。乌云沉沉压在头顶,雨势大起来,没多久全身都湿漉漉的,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地上漫起积水,雨滴打在水里,冒出一个小小的水泡。余心月低下头,每一脚都踩要踩破一个泡泡,乐此不疲,嘴角噙起笑,仿佛刚刚真的只是睡了一觉,闭眼商海浮沉,二十年如一梦,最终与梦想背道而驰,越来越远。临了只是遗憾后悔。萨满项链挂在白净脖颈,摇摇晃晃。余心月摩挲项链,仔细回想那几十年,脑中不断回想颜霁的话,暗暗下定决心。既然这条项链真的有用,好不容易得一次重来机会,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窝囊。生恩早在前生偿尽,这一辈子,她要为自己而活,再也不用顾忌印家。何况对印家,她心中一直有怨气,颜霁说得对,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该被印家人那样利用。更不用说,余心月才是真正的印家人,印家千金。她与印江涵在出生不久被人调换。印江涵顶替她的人生,在印家锦衣玉食,而余心月在那个重男轻女、贫穷封建的家庭,度过漫长而毫无快乐可言的童年。她记忆里没有鲜艳衣裙、有趣玩具,而是充斥着棍棒、疼痛、咒骂、饥饿。直到被印家人找回。但十来年相处让印家和印江涵有了深厚感情,于是本来是亲生的余心月,处境十分尴尬。她想,也许在印家人心里,印江涵才是真正的女儿。她至今都记得刚走入印家的那天。洋房高大整洁,一大片漂亮草坪,绿的发亮。屋里的东西金光闪闪,好像都在发着光。她甚至不敢踩到锃亮地板,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就像踩在云端,那样快要飞起来的喜悦与期待,她终生难忘。下一秒,她看见在外婆怀里撒娇的女孩。他们其乐融融,才像一家人。余心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破旧的鞋,默默缩回脚。外婆和舅舅喜欢的人都是印江涵,他们常常拿印江涵和余心月比,觉得这个从乡下接来的外孙女木讷寡言,一点都不可爱,更不能和经常撒娇、从小被宠成公主的印江涵比。人的心总是偏的。后来余心月为印家打拼,放弃自己心爱的音乐,印江涵却心安理得在家里吃喝玩乐。她奢侈享乐,花费巨大,连出嫁以后,还常常伸手往娘家要钱。至于舅舅和外婆,有事余心月,无事印江涵,只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才会来找余心月。呵,余心月神情嘲讽,冷冷看着面前滂沱大雨。从前忍让说是为了亲情,其实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明明她才是印家的女儿,明明印江涵偷走她所有的东西算了。她心中释然,已经毫不在乎。去他的印家,这几十年来的偏心让她一点一点失望,而在雨尽漫长的一天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印鸿飞电话里说的话她没有听清,但看他那么焦急的态度,多半是生意出了事。总归不是一声祝福。余心月深吸一口气,水汽朦胧,清冷空气涌入肺腑。雨水冰冷打在脸上,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感受迎面的雨水,忍不住笑起来,露出一截糯白整齐的牙齿。卸下枷锁,重获新生。这辈子,她想弹钢琴,一直一直弹下去,还能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但打在脸上的冷雨似乎小了许多。余心月诧异正开眼,头顶多了一把伞,伞面漆黑,没有图案。为她撑伞的年轻女人及肩短发,高贵优雅,只是看上去异常苍白疲惫。女人朝她点了点头,苍白的唇颤动,却没有说话,只是把伞递给了她。动作并不强势,却不容反抗。余心月接住伞,盯着她的脸,隐约觉得熟悉,又想不太起来。
她这时注意到,女人黑色西装,胸口别一朵白花。穿着的是丧服。这人和刚刚报纸上刊印的照片有五六分像,只是较之眉间多了几分英气。还来不及想什么,余心月就看她继续往前,魂不守舍地,似乎没注意到前方红灯,一脚踩在斑马线上。等等!余心月忙赶过去拉住她的手腕,感觉女人的手好细好凉。一架轿车从她们身边呼啸开过,带起的泥水溅在胸口白花上。女人回头看她,漆黑眼珠像不见底的深潭。余心月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是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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