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刘挺胸得令,当年征战沙场的风火豪情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胸膛,身体里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达禾在南疆见惯了温摩发号施令,这会儿在陌生的街头重新又找回了当初的感觉,有阿姐在,事情定然能成!
温摩苦笑。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徐广有多可怕。
她彻底地领教过,留下了深深的恐惧。
这确实会是一场恶斗,敌人不单徐广,更是她的恐惧。
她只有握着雷弩,手心才不会因为紧张而出汗。
达禾看着天色,春天的黄昏来得很早,太阳已经坠往西边,天边涌进绯红色的晚霞。
“阿姐,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温摩:“再等等。”
达禾:“等天黑吗?”
温摩:“等人。”
达禾:“等谁?”他说着,一脸喜色,“阿姐还找了帮手吗?”
“嗯。”
仓促之间,想要绝顶高手是不可能了,她让大掌柜替她寻个帮手,只要能赶到今晚派上用场就好。
不多时,一辆马车驶到近前。
车夫点亮灯笼,灯笼亮了三次。
这是得意楼所用的讯号。
来了。
温摩微微吸了一口气,迎上去。
马车也在此时拉开了帘子,一人跃下来,发出轻微的“呛啷”之声,那是因为身上穿着铠甲。
在暮色与灯笼的光芒中,温摩与对方看清了彼此。
“是你?!”
两个人都忍不住惊诧出声。
来的是陈山海。
马车里接二连三地跃下几名羽林卫,正是那日在靶场见过的熟面孔。
大家和温摩一照面,都忍不住一呆。
温摩也觉得十分玄迷,她问那车夫:“这就是你们大掌柜给我找的人?”
“陈老大在这一行信誉极佳,每一单都是做得十分圆满,客人没有不满意的。”车夫客客气气地道,“您要得急,人在京城、天黑之前能赶到、能打,符合这三个条件的,陈老大是第一优先。”
温摩心理落差还是有点大,她想要的是一个江湖高手,江湖,高手,听上起就是那种很厉害的,轻轻一纵就能上房揭瓦——不是,就能上房跟飞来飘去的人。
“陈老大原来还在外面兼差?”
她抱起手臂,打量陈山海。
“没办法,羽林卫油水少啊。”陈山海也抱起手臂打量她,“看来除了在姜家当少夫人,大小姐也兼了旁的差事?”
车夫客客气气地插进来:“二位,若没有其它问题,生意便已达成,小人要回去覆命了。”
温摩挥挥手,打发走了车夫。
货都送到门了,还能换不成?再说就算她想换,时间也来不及了。
只能凑合着用了。
陈山海身后的几个羽林卫也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温摩:“你们出来兼差,还穿着羽林卫的铠甲?”
陈山海展齿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大小姐有所不知,有这身铠甲,什么差事都能办得更方便些。说吧,大小姐想要我们干什么?”
“姜知泽身边的徐广,知道么?”
陈山海点头:“飞云客。”
“什么?”
“飞云客徐广,他的名号。这人的师承来历相当神秘,一身功夫也深不可测……”陈山海说着,微微一顿,“你别告诉我你找人来是为了对付他……”
温摩下巴朝远处那扇小门点了一点:“他就在那所宅子里面,我要从他手里救出一个小女孩,还要杀了他。”
陈山海震惊了。
他看看那所宅子,再看看温摩:“大小姐,您有病吗?”
“你不行?”温摩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行的话应该早点说,大掌柜难道没有告诉你这趟差很危险?”
陈山海盯着那所宅子,又掉过头来盯着温摩:“大小姐,有没有教过你,不能随便说一个男人不行?”
“那你到底行不行?”
陈山海哼了一声:“干了。”
加上一句:“真动了手,就得让他死绝,哪怕留他一口气,姜知泽都不会放过我们,你知道么?”
温摩慢慢地笑了,夜色中,她的笑容危险而神秘,“没有人比我更知道。”
街头转角处,一辆马车静静伫立,马儿乖巧,良久才仰头喷出一个鼻息。
“我不明白,你来这里做什么?”
风旭坐在马车中,问出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无论是她杀了徐广,还是徐广杀了她,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好事?”姜知津捏着酒杯,沉吟。
脑子知道,徐广死了,等于斩断了姜知泽一条手臂;温摩死了,等于他身边清除了一个外人。
可心不这么想。
心只要想到温摩有可能会死,便会立刻抽紧。
他身边已经喝空了两只酒坛,他不是嗜酒的人,可这时候却很需要喝点酒,以便让胸膛里那颗心脏放松一点,不要蜷缩成一块又硬又冷的石头。
姜知津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我不想要她死。”
风旭看着他,没有说话,沉默了良久,才道:“你还记得文妈吗?”
文妈……
他当然记得。
那是他的乳母。
那时父亲去世不久,姜知泽的人前来暗杀他,文妈挡在了他的身前,被刺伤了手臂,鲜血淋漓。
他放声大哭,抱着文妈不肯松手,一直守在文妈身边,哭喊:“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文妈成了他最信赖的人,他到哪里都要带着文妈,文妈说什么他都听,哪怕文妈让他偷偷跟她出门,他也只是憧憬偷偷上街看百戏杂耍的快乐,完全没有想过有别的可能。
结果他没有看成任何杂耍,文妈把他带间一所宅子,把他关进了一间地窖,要他交出暗卫令牌。
他到此时还记得那间地窖有多冷,还记得文妈关上地窖的表情,比地窖还要冷。
他在地窖里被关了七天。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七天他是怎样度过的。
被救回去之后,他高烧不退,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他彻底成了一个傻子。
当个傻子真好,不用信任谁,也不用防范谁,反正他想一出是一出,可以突然喜笑颜开,也可以突然翻脸无情。
不能相信任何人。
不能怜惜任何人。
那个守在文妈身边大声哭喊的小孩,已经死在了地窖中。
夜色降临,像一块漆黑的幕布,遮住大地。
好戏该上场了。
温摩紧紧握着雷弩,等待着。
一团火光自宅子的隔壁亮起,安静的小巷顿时变得人声鼎沸,惊呼声、喝骂声、呼唤声、狗叫声……此起彼伏,一团喧哗,跟着有人开门进出,拿着水桶挑起,十分忙乱。
趁着这团忙碌的功夫,温摩带着达禾潜到墙根下。
大刘挑选了几个身手迅捷的,已经等在墙根下,两下里略一点头,就等外面准备好。
“开门开门!”
陈山海带着羽林卫,将那扇门拍得震天响,“羽林卫缉凶,快开门!”
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大汉原本粗声粗声喝一声“干什么”,见陈山海等人铠甲鲜明,口气顿时弱了三分,“几位爷什么事?”
“隔壁有人纵火,人们看见他往你们院子里来了,我们要进去搜拿!”陈山海说着就要带着人往里闯,里面顿时出来好几个人,堵住门口,“几位爷别费事,真有人敢进来,不劳各位动手,我们就能捏死了。”
陈山海喝道:“你这是要阻挡羽林卫缉凶?!兄弟们,给我拿下!”
温摩心说论到无赖的本事,羽林卫确实是好手,只听得“呛啷”连声,羽林卫们拔刀的的拔刀,拉弓的拉弓,里面的人也横了起来,为首那人道:“别给脸不要脸,你们知不知道这屋子是谁家的地盘?”
“天子脚下,任你是谁家的,也要归陛下管!”
陈山海说着,大喝一声,冲上去。
一时间兵刃相交,已经动起手来了。
墙根下,温摩等人趁乱翻墙而入,落在了墙内花园中。
计划到此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二!
第25章二十五
门口处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温摩借着夜色掩映,爬上园中的大树。
大刘带着人正要潜入屋中,房门忽然打开,徐广走了出来。
大刘等人迅速伏低,缩身在花丛中。
糟糕!
原计划是大刘等人趁乱潜入,然后徐广才被引出来,这样大刘他们就能找到小铃儿救人。
现在大概是陈山海他们的动静太大,徐广比预料中出来得更早。
徐广有内功,听力比最好的猎人还要厉害,别说潜进屋中,哪怕只是在花丛中略动一下,很可能都会被发觉。
而且,以温摩居高临下的角度,花丛低矮,不能藏住所有人,现在只是凭借夜色掩住身形,只要徐广一侧脸,立马就能发现不对。
“连羽林卫都敢打,你们不想活了!”陈山海大吼,“兄弟们给我上,不能丢羽林卫的脸!”
多亏他大喊大叫,吸引了徐广注意,徐广目不斜视走过花丛。
陈山海不仅嗓门大,下手更是猛如疯狗。得意楼对他“能打”的评语所言不虚,徐广手下都不是等闲之辈,竟也被他一轮猛攻干趴下两个。
“住手!”
徐广一声高喝。
那些大汉令行禁止,闻言立即收手,陈山海则充分显示出泼皮无赖的特色,上赶着补上两刀才停下来。
当即又有两人挂了彩,对几个羽林卫杀气腾腾怒目而视。
陈山海只当看不见,向徐广一拱手:“徐先生。”
“几位爷认得在下,便好说话了。”徐广淡淡一笑,“几位爷一心为民,这么晚了还要为民缉凶,实在令人钦佩。”
他身旁一名下人递上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这是在下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再往前一点便是北里,几位爷何不找处乐坊坐一坐,同美人喝一杯?”
温摩明显看到陈山海露出了贪婪之色。
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她坐树杈上,身体稳定到近乎凝固,手臂和雷弩仿佛已经生在一起。
陈山海在身上擦了擦左手,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这怎么好意思呢!”
一切都被放慢。
温摩的雷弩缓缓移动,匀速,丝滑无声。
陈山海左手伸向钱袋。
雷弩对准了徐广的背心。
陈山海的手碰到钱袋。
温摩扣动弩机。
箭离弦而出,撕裂空气,发出奇异尖啸。
与此同时,一脸灿烂笑意的陈山海右手猛然出刀,斩向徐广的脖颈。
一箭一刀,一后一前,同时攻向徐广!
温摩没想到陈山海有此一招,心中燃起一股喜意,箭与刀都这样快,没有人能躲开——
然而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徐广发出了一声低笑。
他轻描淡写地伸出手。
右手在后,扎住了箭。
左手在前,握住了陈山海的手腕。
箭尖距离他的背心不过一寸,刀刃更是几乎已经贴上了他的脖颈,但都被他的内力禁锢,无法再进一步。
他不是人……
不是人……
上一世积累的恐惧像海一样汹涌而起,淹没了温摩,那些痛苦穿越了时空,从记忆里猛然复苏,温摩下意识想逃。
“啊!”
陈山海发出一声惨呼。
这一声唤回了温摩的神志,如果她逃了,陈山海必死无疑!
不能逃!
她紧紧握着雷弩,指节发白,仿佛要将雷弩融入自己的血肉中。
雷弩主人,从心所欲,风雷无惧,生死无悔。
无惧!
无悔!
“上!”
温摩大喝一声,扣动弩机,弩/箭接二连三射向徐广,每一箭如疾若流星。
徐广扔开陈山海,双掌挥出,那些可以射穿头狼的箭矢好像突然变成了虚弱的茅草,一根根被他折断了。
“兄弟们上!”大刘等人冲出花丛,杀向徐广。
“老大!”羽林卫们嘶吼。
“给我好好干!”陈山海捂着手腕,面色惨白,“干死他们!”
院中开始了一场混战,院外是奔走救火的人群,平京宁静的夜晚被打破了,这一小块角落仿佛成了人间地狱。
但这混战似乎一丝一毫也不能影响徐广,他从从容容,在箭雨中毫发无伤,走向温摩藏身的大树。
温摩疯狂扣动弩机,快到手指都已麻木,直到弓弦空响,她才发现箭已经没有了。
“原来是少夫人。”徐广气定神闲,仿佛在与温摩闲谈,“你又是放火又是埋伏,是为了对付我么?不知我哪里得罪过少夫人,要少夫人动用这么大阵仗?”
温摩眼睁睁看着他走近,巨大的恐惧裹挟而来,她仿佛回到了五岁那年。
那是她第一次打猎,她的猎物是一头狐狸。成年以后看一头狐狸不过是只小玩意儿,可在五岁的孩子面前,那头狐狸简直是一个恐怖的妖魔。
“不要怕。”阿祖教她,“猎人如果害怕,就已经输了。打倒你的猎物之前,你要先打倒自己的恐惧。”
“我有点明白大公子为什么那么想要你了,让你这样的女人痛哭尖叫,想来确实会比那些豆腐似的小女孩有意思。”
徐广在树上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微笑。
温摩对这个微笑太熟悉了,上一世每一次折磨来临,都少不了他这样的笑容。
“我要,我要……”温摩低语,每一个字都像从骨深处掏出来,掏得异常吃力。
徐广看她如同看待一只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笑问:“你要什么?”
gu903();“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