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别走。”宜和一面笑得打跌,一面吩咐宫人,“快去拿药来!”
宫人领着陈山海去搽药,宜和也跟着一道去了,片刻后两人回来,陈山海还是戴着面罩,但眼神显然比方才要好看得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温摩问,“你这是去捅马蜂窝了?”
“别提了,我不是去蹲那姓江的么?不知怎地遇上一个不讲理的大妈,非说我偷看她洗澡,带着人生生追了我一条街,我好不容易才逃开,正扶着树干喘气,你猜怎么着?树上就掉下一只野蜂窝!”
陈山海越说越气:“妈的我真是倒霉到家了我!”
温摩脑海震动了一下。
突然的倒霉,或是是突然的幸运,很可能背后都藏着一只人们看不见的推手。
她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一去江家附近,就遇上这样的事?”
陈山海知道她的意思:“应该不是他,我被追着满街跑的时候,还差点儿撞着他来着,再说了,他要是真能未卜先知晓得我是去蹲他的,并且布出这种局来整我,那这家伙未免太可怕了,单我一个人恐怕盯不住他。”
温摩点点头。
杨大叔的状纸只说女儿被抢走,然后遇到一名江湖高人救出来,她和陈山海等人的存在只有达禾知道。
按理说,没人能把陈山海这位“前任地头蛇+现任羽林卫”同徐广一案联想到一起。
可看看陈山海面罩底下肿成猪头的脑袋,温摩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感觉很像身处深山,猎物在暗中环伺,她知道有东西在,但不知道东西在哪里,是什么。
“一定是你做了坏事,所以老天爷派蜜蜂来蛰你。”姜知津开口向陈山海道,“你最好小心一点,不然说不定还会有下次。”
陈山海哪会把一个傻子的话放在心上,他道:“二公子,你要不去那边吃点点心?我有事要跟大小姐商量。”
姜知津往温摩身边一扭,拉着温摩的手:“姐姐我不要嘛。”
那么大个人,居然还撒娇,偏偏温摩还吃他这一套,轻轻拍拍他的手道:“知道啦,不走不走。”
跟着向陈山海道:“你简单点说吧。”
“今晚你有没有空?”陈山海道,“我打听清楚了,今天晚上姓江的四十生辰,要在府中大办一场,我们可以假装贺寿混进去,我查外院,你查内院,姓江的若有什么小尾巴,咱们一定能揪住。”
“好主意。”事情终于能找到突破口了,温摩精神一振,“你我扮成姐弟,查他个底朝天。”
“……”陈山海道,“为何是姐弟?”
“嗯?”温摩这才反应过来,“我当惯了姐姐,那就兄妹吧!”
陈山海顿了一下,开口道:“其实我在平京城略有几分名声,世人都知道家中只得我一个独子,没有兄弟姐妹的。”
“那怎么办?”
“我们可以……”陈山海清了清嗓子,“扮作夫妻。”
温摩还未答话,“啪”地一声,姜知津手里的木刀折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陈兄,我已经救不了你了。
第62章六十二
“津津?”温摩回头。
“这把刀不好。”姜知津双眼低垂,声音很轻,“不能用了。”
温摩摸摸他的头:“那就换一把。”
“嗯。”姜知津应得如往常一样乖巧,但温摩总觉得他好像还是很不高兴。
不过这会儿还是得先办正事,她握着他的手,朝陈山海道:“这个法子不行,换一个。”
“怎么不行?”陈山海提出这个主意,虽有一点点小心思,但归根到底,还是觉得这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和温摩光明正大进入江家的法子。
她没有回头,所以没能看到,姜知津的头迅速抬起,然后又迅速低下去。
“我是津津的妻子,怎么能跟你扮夫妻?”
“咱们只是假扮而已,再说二公子就是个……咳,”他忍住了“傻子”两个字,没有当面说出来,“反正他也不会在乎。”
以姜知津历年所做的荒唐事来说,被老婆戴绿帽子这种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一切都是为了查案,有什么不行?
“可我在乎。”温摩说着,握住了姜知津的手,姜知津依然低垂着眼睛看着那把断成两截的木刀。
上一世,她听过姜知津太多的笑柄,直到她了取代他,成为京城最大的笑话。
他听不懂那些,真好。
姜知津尽量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哪怕是一抬眼,都会泄露心中惊涛骇浪般翻涌的情绪。
他以为她会答应。
为达目的,何必在乎手段?何况只是假扮而已,她完全可以问心无愧。他是个傻子,就算再多一桩笑料也所谓,他是个弟弟,她无须为他忠贞。
她一向视男女大防为无物,他以为她不在乎那些。
陈山海也十分意外:“你们仡族女子不是能有好多个夫君么?怎么还在乎这个?”
在温摩听过的所有关于仡族的传言中,这一个和“仡族女子换夫君就如同换衣服”并列第一。
“一,我们仡族女子确实会换男人,但那是在双方都不想过了的情况下,就好比你们中原的和离;二,其实有许多仡族女子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男人,一辈子也不会分开;三,就算是要换男人,也一定是在跟前一个彻底分开之后,懂?”
解释了这么多,温摩的耐心快要耗尽:“总之,以后你若是还跟旁人一样以为我会随便换男人,咱们这朋友就没得做了,知不知道?”
“……噢。”陈山海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失望,“我还以为这是个好主意。”
“换一个。”
“你当这是衣服呢?想换一个就换一个?”
“不如我们扮成盗匪,直接挑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将他们绑了,然后掘地三尺好好搜一搜……”
温摩还没说完就自己打住了,江福身为案发私宅的上一任房主,江家一定搜查过了。
李严都搜查不出来的东西,他们未必查得出来。
所以陈山海的思路是对的,只有趁江福不备的时候,才能发现一些端倪。
果然陈山海居高临下,一双眼睛从肿成猪头的眼眶里透露出几分鄙夷之气,用目光散发出:“就这……哪里比得上大爷我的主意!”
温摩有点头疼。
姜知津忽然问道:“姐姐,是有人过生辰对吗?”
温摩正在努力想办法,闻言“嗯”了一声。
姜知津又问:“那人不是官吧?是老百姓吧?”
温摩:“嗯嗯。”
姜知津抬高一点声音,向庭中练刀的宜和喊道:“宜和,晚上又有热闹看啦!”
宜和虽是站在树阴下,也已练出了一头汗,小小的脸颊上透出一片粉红,整个脸蛋就像一只在枝头刚要开始熟的桃子,她一脸激动跑过来:“哪里哪里?喜事丧事?”
姜知津答:“过生辰!四十岁!”
“啊啊好!”宜和更开心了,“我要去!津哥哥快带我去!”
姜知津拍胸脯:“放心吧我一定带你!”然后问温摩,“阿摩姐姐,这个过生辰在哪里可以看啊?”
“……”温摩有点跟不上他们两人的思路,一个路人老百姓过生日,这两位天潢贵胄激动个什么劲?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在姜知津做过的无数荒唐事里头,就有一桩时常被人们翻出来说笑的——姜二公子十分爱好热闹,京城谁家办个喜事丧事,姜二公子身可能就会突然出现,身边还会带着宜和小公主。
温摩的眼睛一亮。
陈山海的眼睛也亮了。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处,都明白了对方所想。
一个真正的好主意诞生了。
街坊邻居都知道,江福江老板最近运气不大好。
一座已经卖出去的宅子里出了一桩大案,京兆府尹、大理寺卿、众御史、众太学生徒、姜家大公子、三皇子……等等等等,各路神仙都被惊动,光是大理寺的衙役就来江家搜查过好几回。
好在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
“做人还是要行得正,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房子都卖给旁人了,旁人在里头做些个坏事,咱怎么能知道?”江福向街坊邻居道,“不过晦气是真晦气,这不,家里人说,借个整十办个寿辰,摆几桌粗酒,放几挂鞭炮,也算是去去晦气,大伙儿到时候都要来喝一盅啊!”
这个场街坊邻居们自然是要捧的。
江福虽是个商人,却一向不善于精打细算,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寿宴办得比别家都要热闹,菜肴也不是和自家的厨子,而是从三元楼叫来的整桌席面,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
大家一面吃着平日里吃不着的上等酒席,一面聊着那桩轰动京城的大案。
“江老板真是时运背,做生意蚀了本,不得不卖房补亏空,哪知道碰上一个杀千刀的恶人。”
“据说他家绸缎铺的生意都差了不少,客人不愿上门,听说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这话一说出来就遭到了大家的嘲笑:“去年就有人说江老板要关张了,可你看现在还不是好好的?真要关张,还叫得起这样的席面?”
说话间,江福满面笑容地出来给客人们敬酒,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院内摆着十几桌酒席,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可外面的喧哗简直像是炸了锅一般,声浪一阵阵传进来。
有好事的出去一看,很快回来,满面红光,手舞足蹈:“大伙儿快去看,姜二公子带着小公主出门了!”
江宅所在的福兴坊是京城较为狭小的街坊,这里离皇城远,很少有官员住在这里,因此没什么贵人;这里离西市和清凉街等处也不近,也没有什么豪富之家,街两边开的都是些小本经营的小小店铺,多是卖些手艺活计,街头处有个老奶奶守着油锅煎油饼,一圈小孩子围着瞧。
就是这么个平常连车马都少见的小街坊,今天晚上,迎来了一队豪奢华美的队伍。
当先十几名羽林卫身穿明光铠开道,中间一辆八宝璎珞车,拉车的四匹马通体雪白,别无一丝儿杂色。车内坐着两个人,男孩子玉带金冠,容光照人,女孩子娇柔俏丽,身上的裙上如梦一般轻盈。
马车后面跟着十几名宫人,再后面又是十几名羽林卫。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宫人手中的提炉里散发出阵阵香风,整座福兴坊的人都出来了,人人争相挤到前头来,只想瞧上车里的人一眼。
温摩穿着宫人的服饰,手提灯笼,混在宫人当中。
她原以为穿成这样可能要费一点唇舌,没想到宜和当场就拍手叫好,“姐姐会玩!下次我也这么穿!”
姜知津则是瞧着她笑眯眯:“姐姐穿这个衣裳也很好看。”
此时的福兴坊比过年还要热闹,人们七嘴八舌,满面笑容:
“是姜家的二公子!”
“老天爷他生得可真是俊!”
“哎呀那就是宜和小公主吧?长大了长大了。”
“上回瞧见还是去年赵家小儿子的满月酒,十来岁的小姑娘长得快呀,一年不见就大了这么多……”
“真真是个小美人!”
“……”
上一世,温摩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人们是把它当作笑话,声音里充满鄙薄和奚落,不外乎以同情的语调反复强调姜知津的傻,还说宜和现在还小,不懂事,将来定来要后悔,跟着一个傻子混,被那些泥腿子们当笑话看,声名都要毁了。
现在的温摩才看到真相——把他们当笑话的只有那些悄悄在背后说闲话的贵人们,老百姓是把他们当作下凡的神仙一般欢迎着。
而且这项活动的发起者显然是宜和,她坐在马车里一刻也不停,四下张望,全没了在宫中娇矜傲然的样子,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民间的一切都能叫她兴致勃勃。
她不时冲围观的百姓们挥挥手,不时又凑近姜知津说几句什么,姜知津听了之后会点点头,多半还会微微一笑。
姜知津微笑起来的样子,当真是清雅无双,简直像是一朵优昙在夜色中悄然绽放。
且越隔得远,这种感受便越明显。
温摩忽然明白宜和为什么那么喜欢津津了。
只有津津会满足宜和这个愿望。
他真是世上最好的津津啊,她想要的东西,津津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呢。
这样看起来,津津跟宜和真是很般配啊……将来等她离开了,他们便会这样一直在一起,坐着华丽的马车,驾临京城的大街小巷,就像是神仙下凡那样,被老百姓欢喜簇拥。
明明是很理想的画面,不知怎地,温摩居然觉得心底有点异样,像有人在她心上系了一根丝线,现在正有一只手拉着丝绑的另一端,轻轻地扯了扯。
说不上疼,但绝对算不上舒服。
大约是感受到温摩的视线,姜知津回过头来,视线在夜色中毫无阻碍地找到温摩,向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美人如玉,这个笑容几乎点亮了这个夏夜。
第63章六十三
姜二公子带着小公主乱逛,在贵人们看来是一场笑话,在百姓们看来却是喜从天降,每一个被姜知津同宜和逛到的人家无不喜气洋洋。
江福也不例外,若不是怕吵着贵人,他恨不能放上几百挂鞭炮。
江福个头不高,又瘦,整个人十分矮小,比宜和高不了多少,不知是不是瘦的原因,笑起来一脸都是褶子,点头哈腰地将姜知津及宜和迎进去。
温摩跟在宜和身后,视线找到陈山海,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行动开始。
江家不大,陈山海查前院,温摩查后院,密室暗格之类的都没找到,摆设也是家常用度,没有超出他这个身份,温摩甚至还在江福妻子的妆奁里发现几样镀金首饰,显然是拿来假充门面的。
江福似乎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宽裕。
但除此之外没什么异样。
温摩退出来却发现宜和不在了,江福的妻子正领着人从门外进来,见到温摩讶然道:“姑娘怎么还在这里?公主殿下都走了!”
“哎哟,这下可惨了,我一时内急就耽搁了。”温摩做出惶急的样子。
“那快去快去。”江福的妻子连忙招手叫来一个丫环,“快领这位姑娘出去。”
那丫环正在同另一人说话,从温摩的角度只瞧得见那人的背影,也是个清清瘦瘦的姑娘,衣饰打扮似乎也是个丫环。
听得吩咐,那丫环撇下那人,向温摩道:“姑娘请随我来。”
温摩迈步的时候心里面点空空的,时光仿佛被拉得缓慢,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她遗漏了。
大约是因为在这里一无所获,所以心里空落落的吧?
她这样想,跟着阿云到了前院。
前院倒是依然喧闹,只是依然没见宜和,进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快把院子挤爆了,羽林卫守在前厅,厅门关着。
这是哪一出?
传言中,姜知津跟宜和出来,不是最喜欢坐人家酒席上与民同乐的么?
温摩走到厅前,羽林卫为她推开厅门,她一走进去,厅门便在身后关上。
厅内摆着三四桌酒席,却只有主桌上坐着一个人。
姜知津。
红绸灯笼上烫着金色的寿字,烛火在里面燃烧,红融啧的光芒笼罩着整座前厅,姜知津便是坐在这层红色的光芒之中,衣服上、脸上、手上,包括眸子里,仿佛都流动着这样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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