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候若真是照她们说的冲上去抱住她,结果定然是得到一个十足真金的过肩摔,摔到半身不遂的那种。
但他即便没有冲上去抱住温摩,下场也没多大差别——
温摩大步走到他的面前,一只手拖住他的胳膊,单臂将他顶上肩头,然后,扛起来直接扔出去。
在女孩子们的惊呼声里,姜知津落进了河里,发出“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河水清澈,只有半人高,姜知津腿长,站稳了之后水面连腰线都没到,并无淹死之虞,但他才从水里站直,一道明亮的刀光“唰”然挥到他的面前,刀尖对着他的鼻尖,相差不过分毫。
“我说过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温摩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漆黑的眸子寒冷如冰,“你要是再踏进仡族一步,我的刀可不会再这么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有事搞晚了,二更也会晚点,大家不用等,明天再来看吧,晚安哦。
第113章一百一十三
水很冷,刀锋更冷,但这些都比不过温摩眸子与声音的冷。
可这样充满寒意的刀光与眸光,却让姜知津的血液微微沸腾,一颗心滚烫。
“我想过我们真的结束了。我想过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你,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我从前的生活里也没有你,一切只不过回到你出现之前,我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我明明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做不到。”
这些日子他的心就像一条渴水的鱼,无论怎么用力张嘴,都得不到一滴水。
现在,唯一能解他饥渴的水,就在他的面前。
他又能离她这么近了,眼睛能看到她的脸,耳朵能听到她的声音,鼻子能呼吸到她身上独有的气息。
太好,太好了。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脸,眼神灼热,完全无视于眼前的刀尖,一步步走上岸,“阿摩,我想念你。我比我自己以为的更加想念你……”
他进一步,温摩就不得不后退一步,刀尖微微发颤。
她不允许她的刀居然会颤抖,怒喝一声,刀尖对准他的胸膛:“站住!”
“我从京城来到南疆,不是为了在你面前止步。”姜知津轻声道,“阿摩,我要你的原谅,我要你……”
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脸上,踏上前一步。
然后顿住。
女孩子们惊呼出声,阿篮失声道:“阿摩!”
这一次,温摩没有再后退。
她不允许自己再后退。
刀尖割破了他的衣襟,陷入了他胸膛。
不深,但已经足够让剧痛从刀口处扩散至全身,脑子叫嚣着命令身体逃离。
但他没有,他盯着她,喃喃道:“我以为你就算恼我,恨我,至少还会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
“你错了。”
右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想扔开刀逃离,于是温摩不得不动用全部的意志与力气,死死压制着自己的右手,不让它临阵脱逃。
她也不允许自己的目光避开,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声音保持着和右手一致的稳定,冷冷道,“就算还有那么一点喜欢,那也是对那个天真单纯的津津,而不是将我当猴耍的姜二公子。”
“我就是津津!”姜知津大声吼道。
刀尖陷在姜知津的胸膛里,他每说一个字,刀尖都要震动一分,殷红鲜血一丝丝流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你不是!”温摩眼角发红,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回去。
她不能收刀,任何一丝心软,都会让他再进一步。
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巨大的声音重复着离京那一晚的话,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她再也不愿看见他,再也不愿想起京城的一切,她对他掏心掏肺,视他为深黑京城中唯一光,愿意为他付出性命,然而直到那一晚,她才知道他给她的全是假的,每一丝温存、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所谓的光全都是她的幻觉。
她再也不想看见那个愚蠢的自己。
“给我滚。”温摩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不然,我会杀了你。”
姜知津也盯着她,两人视线像是两把刀锋交错在一起,刃口对着刃口,彼此割伤着彼此,但没有人想后退一步,姜知津的视线一瞬不瞬,咬牙低声道:“那就杀吧。”
他抬起右脚,真的要迈进一步。
“阿摩不要!”阿篮叫道,“别真闹出人命!”
就算是将温摩的心生生剜出来,也不会有此刻这么痛苦煎熬。
她不允许自己退让,可她真的要杀了他吗?
“住手!”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阿祖在三姨的扶持下走到两人跟前,先看了看姜知津,然后看向温摩,神情威严,“仡族的刀从不对准客人,也不对准手无寸铁之人。阿摩,你忘了么?”
温摩咬牙收刀,不知道该感谢阿祖阻止了她,还是该遗憾她失去了彻底吓退姜知津的机会,“阿祖,他不是客人,让他走。”
“他专程到来,不带敌意,便是客人。”阿祖说着,向姜知津道,“客人,若你还走得动,请随我来。”
祖母房是竹楼中最大的一间房,外间厅堂供奉着天神,里间常年生着一只小炉子,炉子上的水已经开了,阿祖拎起茶壶斟进茶碗里,茶色浓重,气味也十分浓郁。
“客人尝尝,这是我们的墨茶。”
姜知津恭恭敬敬地接过:“谢阿祖赐茶。”
他的伤口已经处理过,虽说不深,但抬手之际必然会被牵动,可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痛楚之色。
他的脸色温和,通体自带一份贵气,但举手抬脚,风度翩翩,让人如沐春风。
阿祖问:“你是阿摩的郎君,来到这里,是想带阿摩回京吗?”
姜知津摇头:“我只希望她能原谅我。”
“那么死在她的刀下,她便会原谅你吗?”
姜知津沉默了一下:“我错了。”
“你是在逼她,用自己的命逼她。”
姜知津很不想承认,但此时回想,确实如此。
那一瞬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巨大的痛楚占据了全部思绪,不是来自于胸膛上的刀,而来自于阿摩真的想杀他这个事实本身。
“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不退缩,可能真的会死在她的刀下。”阿祖道,“因为阿摩第一恨别人骗她,第二就是恨别人逼她。”
阿祖顿了顿,望向门外,阿摩坐院子那头的台阶上,弯刀搁在一边,手搁在膝盖,眼睛直直地望着地面。
“从很小的时候起,阿摩的性子就比旁人要倔,从来就是吃软不吃硬。你想要她做什么,低声下气求她比什么都快,再不然软和一点同她商量也很好办,只有逼她,反而会弄巧成拙,偏不能如愿。”
“是我太急了。”
姜知津发现自己在别人面前可以用十几年布置一个杀局,心如止水,思绪永远清明,可是在温摩面前,他却好像真的变成了那个七岁的津津,喜怒哀乐全然无法掌控,头脑根本就只是一件摆设,理智荡然无存。
此时此刻他心中十分后悔,且心疼。为什么要把温摩逼到这一步?她那时明明脸色苍白,眼角都泛红了,为什么他只看得到自己的痛苦?
阿祖道:“人一旦动了真心,就会失去理智,这样的爱情,每个人都会遇上一次。这是很难得的。”
姜知津从话里捕捉到一丝希望,恳切地望着她:“我深爱阿摩,还请阿祖帮我。只要阿摩肯回心转意,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客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阿祖看着他,“这很难得,但这并不重要。因为越是真心的爱情带来的伤害便越深,你已经伤害到了我的阿摩。自她从中原回来,我就再没有见到她开心大笑过。她更成熟,更冷静,更能控制自己,更像一个合格的族长,但她丢失了以往的快乐。
所以,请你离她远一点,不要再来了。世上有很多好男子,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就会忘记你,也忘记你带给她的伤心,然后重新开始爱上别人,并且能学会保护自己的心,再也不会被别人伤得这样重。
你姓姜,是中原了不起的贵人,你也会遇上很多很多的好女子,然后忘记阿摩。记住你胸前的伤痕,下次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为爱情奋不顾身这种事,每个人一生做一次也就够了。”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照得庭院发白,在屋子里投下一道道光柱,有细尘在光柱里轻轻飞舞。
炉子上的水依然在沸腾,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姜知津慢慢喝完了碗里的茶,茶很浓,很苦,但喝完之后,一缕甘甜从舌根生出,连绵不绝。
他将茶碗放回桌上,抬起眼,望向阿祖。
阿祖脸上有深深的皱眉,眼睛却明净如外面的阳光下的河水。
阿摩也有这样一双眼睛,不论在何时,不论在何地,永远都是这样微微发着光。
“世上确实有很多很多好女子,但只有一个阿摩。”姜知津声音轻轻的,一字字道,“我谁也不要,只要阿摩。”
阿祖问道:“你若真有此心,怎么让阿摩这么难过?”
“情势复杂,事出无奈。但无论如何,我确实让她伤心了,这是我的错,我会用余生来弥补。”
“孩子,你还是太年轻。”阿祖看着他半晌,长叹一声,“破镜从来不可能真正重圆,裂缝终究是裂缝,何不另换一面镜子,放过你们彼此?”
因为世间只得一个阿摩。
阿摩的洒脱,阿摩的爽朗,阿摩的天真,阿摩的善良,阿摩的可爱,阿摩的一切……只归阿摩所有。
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我只有这一面镜子,有缝就补,补不上就重新融了再造,又是一面新镜子。”姜知津说着起身,向她深深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院中,阿摩呆呆看着地面,视野里忽然多了一双靴子。
紧跟着,姜知津俯身半蹲在她面前。
她立刻抓起旁边的弯刀。
“我马上就走。”姜知津道,成功地让温摩停下拔刀的动作,然后再道,“但我一定会再来。”
温摩冷哼:“我劝你不要自讨苦吃。”
“我以前从你那里讨了很多很多的甜,现在讨点苦也没什么。”姜知津轻声道,“甜也好,苦也好,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要。”
温摩愣了一下,转即为自己愣这一下感到耻辱,“呛啷”一下拔出刀。
姜知津起身后退,离去之前,向她眨了眨眼:“等我。”
温摩怒不可遏,想寻一句话怼回去,又寻不着合适的,愈怒,对着他已经远去的背影狠狠一挥刀:“你再敢来,不剁了你我就不姓温!”
作者有话要说:姜知津:唔,姓姜考虑一下?
第114章一百一十四
陈山海是第二天才听说这件事,当场吓一大跳:“娘啊,你捅了姜家二公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他没事,万一他要是在南疆有个三长两短,南疆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儿全都得跟着倒霉?”
跟着又疑惑:“你说他一个傻子,是怎么来南疆的?长公主也不应该放他出门啊……”
温摩完全不想聊这个话,自顾自将雷弩所有的箭矢收好,雷弩背在身后,弯刀别在腰间,然后问:“走不走?”
陈山海见她脸上毫无表情,眸子冷冷的,充满着肃杀之气,连忙知机住口:“走走走。”
温摩和陈山海来到阿鲁丹,直接去督护府。
陈山海是督护府的座上宾,府中护卫自然都认得,正要恭敬问好,忽然看见了温摩,顿时大惊失色,一个个拔刀在手,如临大敌。
陈山海低声问温摩:“怎么回事?”
温摩道:“去年郑钦想在南疆收猎税,我带着另外十六族的族长把郑钦掳到城门上,让他当着阿鲁丹所有百姓和我们订立契约,永不加税。”
当时是南疆一年一度的火把节,是阿鲁丹最为热闹的一天,按照礼节,南疆十七族族长要来拜见督护,温摩就是在献礼的时候动的手。
陈山海:“……”
就想问一下,这世上有没有你不敢动的人?
陈山海进去了一趟,片时同着宜和一道出来,宜和原本是恼他扔下她自己去了仡族,但听说他把温摩带了来,遂喜笑颜开地出来迎接。
看在公主的面上,护卫们一个字不敢多说,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被督护大人例为一等危险人物的温摩进了督护府。
愿督护大人好运。
护卫们都这样想。
宜和知道了郑钦被迫立约的事,顿时明白了她刚入城那会儿,郑钦说起仡族民风剽悍时的复杂神色了。
她顿时起了兴致:“要不,我们这次也把他抓起来吧?逼他派人给我们。”
温摩点头:“若是说不通,也只能如此了。”
郑钦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一身官服,装束整齐,正在书房等人,远远瞧见公主兴致勃勃地往这边来,正要躬身出去迎接,然后猛然看见了公主身边的温摩,顿时三魂轰了七魄,转身就要走。
“哎你别走!”宜和叫道,和陈山海一前一后堵住了郑钦,十分有默契。
温摩上前,行了一礼:“郑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咳,是少族长啊,”郑钦不得不转过头来,僵硬地笑道,“听说少族长去中原了,这就回来了?”
温摩道:“我在中原收到消息,伽南国有意通过密道对仡族出兵,这次来就是恳请大人以南疆大局为重,借我点人手,在伽南人打过来之前,把他们的密道找出来。”
“竟有此事?”郑钦一脸郑重,“这可是军国大事,不知少族长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有没有什么物件凭证,抑或是兵部的公文?”
温摩摇头:“没有。”
“那这个就难办了。”郑钦为难道,“口说无凭,我总不能为少族长一句话就调兵谴将吧?万一少族长的消息错漏,我们大队人马一派过去,伽南人一时以为我们要攻打它,反而引得两国开战,那可就不好了。”
“好吧。”温摩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郑钦是在她手上吃过亏的人,顿时警觉,高喊:“来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