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站住了。
黎衍冷笑一声:“你什么意思?哭给谁看?我怎么你了吗?别搞得自己跟白莲花受委屈似的!”
周俏依旧背对着他站着,黎衍很不满,又喊:“你给我转过来!有什么话就说!别搁心里骂我!我说你哪儿说错了吗?”
周俏终于转过身来,眼睛红通通地看着他,鼻尖也是红红的,低声说:“我今天上班很累了,不想和你吵架。”
黎衍梗着脖子:“我很想和你吵架吗?!你当我有病啊?”
周俏:“如果刚才那个椅子的事儿,让你以为我是在影射你,我向你道歉,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请你不要多想。”
黎衍咬牙,手握成拳头敲在轮椅扶手上:“你特么在说什么鬼话?”
“昨天的事,我也向你道歉。”周俏看着他的眼睛,神情疲惫,“我提前下班没告诉你,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向你保证,请你原谅我。”
黎衍:“……”
“我累了,我去睡觉了。”说完,她又要转身。
黎衍大吼一声:“站住!”
周俏浑身一抖。
黎衍指着她:“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要你向我道歉了吗?!我最烦你们女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了!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人就在这儿,你有意见你就讲!”
“我没意见,我只想睡觉!”周俏双手抓了抓头发,都快要崩溃了。
黎衍不放过她:“不行!你话还没说清楚!那个破椅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就是在影射我对不对?!”
周俏大喊:“我没有!”
黎衍:“你没有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是怕我没听明白故意再给我加个重点是吗?!”
“我没有!我说了
我没有!”周俏喊得嗓音都哑了。
“还有昨天的事。”黎衍的眼神已经冷到令周俏后背发凉,“你什么都看到了,是不是觉得,这个人原来是个半身怪物啊。”
“我没有,从没有这么想过!”周俏拼命摇头,忍住眼泪不要决堤。
黎衍大叫起来,脖子上青筋都冒出来了:“我特么就是个半身怪物啊!你承认一下就这么难吗?!”
“啊!!你有完没完啊?!”
周俏突然大喊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崩溃地冲着黎衍喊,“我说没有你不信!我做什么你都看不顺眼!我向你道歉你也不听!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我现在肚子很痛!我大姨妈来了你知不知道啊?!是你叫我滚回房间的啊!我要滚了你又不让!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啊!老是和我吵架……你为什么老是和我吵架?你是吵架狂吗?你以前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黎衍:“……”
他反应了一下,奇怪地反问:“我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你以前认识我吗?”
周俏摇头:“不认识。”
“那你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什么意思?!”
“你管我什么意思!”周俏真的要疯了,哭喊道,“黎衍!你就不能好好地和我说话吗?我是想要户口,但我给你钱了呀!是你叫我住过来的!我太累了!我每天要站十几个小时啊!不想和你吵架……呜呜呜呜呜……”
黎衍大吼:“你以为只有你累啊?老子不累吗?!你不想住就滚啊!”
周俏被他吼得愣住了。
黎衍在轮椅上咻咻喘气。
几秒钟后,周俏抹掉眼泪,低下头道:“我知道了,我明天就搬走。”
黎衍:“……”
第17章
这场架吵得很诡异,到了后来,黎衍和周俏都搞不清他们为什么会吵起来了。究竟是因为前一天的意外撞见,还是因为那把破椅子?
周俏觉得都不是。
爆竹精想炸就炸,是不需要理由的。
这一次,周俏是真的很生气,又生气又委屈,只想赶紧搬走。原来的出租屋到十二月底才到期,不知道房东有没有租出去,她打算第二天问问陶晓菲,过度几天再找新房子。
深夜,屋子里安安静静,黎衍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了。
这一晚他断更,那破文反正也没几个人看,更一章就三瓜两枣的钱,他已经懒得去管。
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自己和周俏的那些对话。
就跟复盘一样,周俏说了这句,他为什么会说那句?他说了那句,周俏又为什么会说这句?
复盘的结果是思绪更加混乱,心里堵得难受。
黎衍很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似乎每次没事找事的人都是他。
周俏犯的那些所谓的“错误”从来都是无心,她甚至一次又一次因为这些莫须有的“错误”而向他道歉,但黎衍就是不肯放过她,打了鸡血似的上纲上线,不依不饶,什么难听话都往她身上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干吗。
今天更是绝了,他把周俏给骂哭了,还让她滚。
明天……还是和她道个歉吧,闭上眼睛前,黎衍想。
道歉,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黎衍连着两个晚上没睡好,几乎到天亮才睡着,上午10点多,他挣扎着起了床,穿上假肢,拉好裤子,坐着轮椅去了客厅。
不知道周俏这天是什么班,客厅里没有人,厨房、卫生间也没人,不大的屋子一目了然,周俏不在。
黎衍有些失望。
厨房里没有做好的饭菜,黎衍有心理准备,两个人吵成这样周俏要还能给他做饭,那都不是个正常人了。
他给自己煮了一碗速冻饺子,依旧没有心思码字。
拿出手机,想给周俏发微信,想来想去还是没发。
一直等到晚上8点,周俏还没回来,黎衍心里渐渐浮起不好的预感。
他咬咬牙打开次卧门,看到周俏床上被褥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保险起见,他转着轮椅进到次卧,拉开衣柜门看,周俏的衣服也都在。黎衍想起周俏说她一天要站十几个小时,寻思她可能是加班,得等晚班后才回来。
她的枕头边上有一只可达鸭玩偶,黎衍第一次看到,轮椅转过去,把可达鸭拿在手里看。
揉一揉,捏一捏,可达鸭呆愣愣地与他对视。
黎衍忍不住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喜欢这么丑的鸭子啊?”
把可达鸭放回原位,他离开了次卧。
时间过了10点,黎衍开始心烦意乱,干脆待在客厅,眼睛紧盯着大门,不出意外的话,周俏会在一小时内到家。
可是这一晚,周俏没有按时回来。黎衍在客厅等了一个半小时,11点半了,他开始担心。
又一次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他把话编辑了七、八遍,最后发送出一条消息。
【有只刺猬】:你什么时候回来?
没多久,周俏回了。
【MI&IM男装-俏俏】:我今晚不回来了,住我原来的房子里,还没到期,月底前我会把行李搬走的。
黎衍瞪大眼睛,死死地捏着手机,从那一大片裂屏蛛网里看周俏发来的文字。
然后,他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
周俏盯着手里响个不停的手机,就像对着一个炸/弹。
陶晓菲盘腿坐在床上,担忧地看着她:“你不接吗?”
下定决心,周俏接起电话,对着陶晓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开门出屋,进到自己原本租住的房间,坐在空了的木床板上。
“喂。”
“你什么意思?啊?!多大的人了!闹离家出走啊?!”黎衍的怒吼轰在周俏耳边,令她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感觉鼓膜都要被他震碎了。
“你声音轻一点,很晚了。”周俏的声音低低柔柔的,“什么离家出走?你那儿又不是我的家,昨天不是说好的嘛,今天我搬走。”
黎衍的声音稍微低了一些,还是气势十足:“周俏,咱俩的协议还没完呢!”
周俏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还是和你妈妈说实话吧,别骗她了,好好说,她能理解的。”
她没占黎衍便宜,给钱落户,各不联系,这才是这条产业链最常规的操作。
“不行!”黎衍一口拒绝。
周俏感到头疼:“为什么不行啊?我反悔了还不行吗?要不然,我和你离婚吧,反正才一个多月,你把两万块钱还给我。”她感到不妥,立刻又补充,“不用全部还给我,你留两千好了,就当我补偿给你的违约金,毕竟把你从未婚搞成离异了。”
黎衍咬牙切齿:“你做梦!”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是无赖吗?”周俏委屈得又想哭了,“我真的不想住你那儿了,每天上班站一天很辛苦的,回家还要买菜做饭,打扫卫生,这些也就算了,关键是你还要和我吵架!我、我不想和你吵架!你明不明白啊?吵来吵去的,我还不如一个人住出租屋,交了房租还能自在一些。”
听到她带点哽咽的声音,黎衍说:“那你住回来,给我交房租,你那出租屋租多少钱我也租你多少钱!”
这大言不惭的逻辑简直刷新了周俏的认知:“黎衍,我又不是受虐狂!我交钱租房还要被房东骂,我是有病吗?”
黎衍大吼:“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了?!”
周俏憋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现在就在骂我啊!”
黎衍:“……”
“我不和你说了,这里隔音很差的,我怕室友听见。”周俏哭着说。
她要挂电话,黎衍急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搬回来?”
“我不想搬回来!是你要我滚的!”周俏带着哭音,“黎衍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再和你一起住了。”
黎衍听着她抽泣的声音,突然放软了语气,说:“周俏,我还没吃晚饭呢。”
“……”周俏心里酸酸的,“你自己煮点儿包子、饺子吃吧,冰箱里都有。”
黎衍说:“我不想吃那些,我想吃你做的辣椒小炒肉。”
周俏默了几秒钟,说:“黎衍,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不要太入戏。你现在对我说这些话,我会觉得很奇怪,你和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哪两个世界?”黎衍冷笑起来,“你有手有脚,我是个残废,对吗?”
周俏很无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黎衍气到心口疼,音量又拔高了,恨不得现在就下楼去周俏出租屋那边,把她给捉回来。
周俏放弃与他对话了:“随便你怎么想吧,我挂了,再见。”
她挂掉电话,黎衍再打过去时,周俏关机了。
再也没法忍住自己的脾气,黎衍扬起手,狠狠地把手机砸到了地上,一声巨响。
——不住就不住!有什么了不起的?妈的你个初中生打工妹!老子稀罕啊!这房子本来就是老子的!老子一个人住着多开心!多潇洒!多自由!为什么要找个人来一起住啊?!
女人!要么就吵吵嚷嚷,要么就哭哭啼啼!
那么麻烦的人!老子为什么要把你请回来啊?!
不回来拉倒!稀罕!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就当没认识过!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你要户口,老子要钱!那就各取所需,到此为止!
老子明天就给沈春燕打电话!什么都告诉她!
依了你!总行了吧!
黎衍坐着轮椅在房间里转圈圈,转到后来,他把自己弄到床上,恶狠狠地脱了裤子,卸了假肢,也不顾是大晚上,用力地把那两条假肢甩了出去,“砰”的一声过后,两条假肢带着裤子,姿势扭曲地躺在了地上,连鞋都掉了一只,露出肉色的碳纤维脚板来。
黎衍仰面躺在床上,两只手探下去,摸到自己两团短短的残肢,软肉里包裹着两根只余十厘米长的腿骨,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意,眼眶忍不住就酸了起来。
壁虎断了尾巴还能再生,人类科技那么发达,怎么还抵不过一只壁虎?腿没了,怎么就长不出来了呢?
哪怕长一点点都好啊!再给他一点儿大腿骨,二十公分,不,十公分也行,让他可以穿上假肢,重新走路!
那辆大货车,再偏过去十公分都不行啊!为什么要轧得那么狠?只给他留了半截身子。为什么不干脆再偏过来一米呢?从他脑袋上、心口上轧过去得了!把他轧成肉饼多好!一了百了。
那现在,就什么烦恼、痛苦,都没有了。
——
周俏拿着电话回到陶晓菲的房间,爬上床,钻进好友的被窝。
“是你那变态房东吗?”陶晓菲问。
周俏噘着嘴看她:“他不变态,就是脾气有点坏。”
陶晓菲看到她红红的眼睛,吃惊地说:“你哭过了?”
周俏叹了口气,默认
。
陶晓菲很好奇:“你和那房东到底怎么了呀?”
“吵架了。”周俏靠在床头,神情低落。
陶晓菲把被子盖到两人身上:“你这么好的脾气他都能和你吵架,这人得多古怪啊!是老头吗?”
“不是。”周俏说,“晓菲,谢谢你收留我,今晚我和你挤一挤,明天我晚班,早上会去把我的被子衣服带过来,再带点儿日用品,一次也带不完,我会趁他睡觉的时候再偷偷去拿的。”
陶晓菲扯扯嘴角:“他会不会换锁啊?”
周俏笑起来:“不至于。”
没一会儿,陶晓菲就睡着了,周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那个坏脾气的男人居然没有吃晚饭,周俏好无奈,只能逼自己硬下心肠。
——
一场大雾突袭钱塘,伴随着北方正在东移南下的一股冷空气。
这天清晨,整个城市雾蒙蒙一片,钱塘市气象台发布了大雾黄色或橙色预警,宣告晴朗无雨的天气正式终结,气温下降,雨水增多,终于要回归冬天的正常节奏了。
周俏背着双肩包、拖着拉杆箱,又提着一个装被子的大行李袋走在永新东苑的小区里。
太早了,小区里没什么人,冷风嗖嗖地刮着,周俏缩了缩脖子,转弯时,回头朝36幢看了一眼。
黎衍睁开眼睛。
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摸过手机看时间,上午11点。
他的生物钟已经乱成一锅粥,调都调不回来,也没有调的必要。
黎衍坐起身,挠挠乱糟糟的头发,看到假肢依旧扭曲着摔在地上。他掀开被子,冰冷的空气刺得他打了个激灵。
——好冷,降温了吗?
他穿上家居服和裁剪缝合过的短裤,麻木地把身体挪上轮椅,转去卫生间洗漱。
刷牙时,黎衍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洗脸台,一下子就定住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