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两年前韩家被抄家,韩悯的右手被傅筌踩断过。不久前,韩悯还跟他说,因为受伤,他现在拉不开弓了。傅询转头去吩咐杨公公,杨公公也悄悄退下去了。傍晚时分开始守灵,闹到现在,已经是深夜。再等了一会儿,小剂子就回来了,双手捧着的木托盘上,盛着一个乌陶的小罐子。梁老太医用银针验过:确是藏针。此毒难得,有的人应当不多。傅询摆了摆手。傅筌早已说不出话,连挣扎也没有,就被侍卫架着手要拖下去。傅询睨了一眼殿中众臣,众臣再没有半分迟疑,俯首便拜。陛下万年!大齐万年!韩悯也跟着跪在地上,跪得太急,磕得膝盖有些疼。他暗中揉揉腿,却忽然被傅询拉起来。未等反应,傅询便把他拉进怀里,握着一柄长弓,握着他的手,要他把双手分别搭在长弓与弓弦上。随后从杨公公捧着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锋利的箭头对准正要被带下去的傅筌。自殿门吹入的风,扬起傅询玄色的大袖与韩悯正红的官袍。傅询仿佛是在教韩悯射箭,轻声道:肩平身侧,心平气和。那支箭没有对准傅筌的脑袋或是心口,而是对准了他的右手。弓似满月,羽箭破空,穿过傅筌的右手掌心。傅筌惨叫一声,冷汗模糊里,他看见傅询的手覆在韩悯被踩折过的右手上,握得紧了一些。只道是圣上处置逆贼。不敢触他的逆鳞,朝臣们死死地低着脑袋,没有多看。在陛下万年,大齐万年的山呼里,傅询微低下头,对韩悯道:朕带你拉一次满月弓,给你报仇了。韩悯怔怔的,回头看他。傅询会意,从箭囊里再抽出一支箭:那再来一回。傅筌冷汗涔涔,尖叫道:你不能作者有话要说:悯悯(目瞪口呆):傅询原来这么厉害的!老傅:我其他地方更厉害(狼尾巴翘翘)第29章天真烂漫鲜血沿着傅筌的右手手掌淌下,凝在他的指尖。封乾殿中四寂无声,唯有血珠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如同夜间更漏声响。韩悯仍是怔怔的,回头看着握着他的手,教他搭弓射箭的傅询。与他自以为认得的那个傅询很不一样。傅询附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怎么了?韩悯回神,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傅筌。文官驰骋朝堂,兵不血刃,韩悯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在朝堂上见血。正出神时,傅询握住他的手往上抬了抬。拉开重弓,羽箭破空。傅筌面上全是冷汗,张了张口,却喊不出声来。他眼睁睁看着那支羽箭朝自己的面上飞来,连躲也忘了躲。一声利响,锋利的箭头穿过他的发冠,将他整个人钉在身后的殿门上。傅询不大情愿地松开韩悯的手,摆摆手,让侍卫把他带下去。一个侍卫上前,想要将钉在门上的羽箭拔下来。傅筌整个人靠在门上,殿门吱嘎响了一声,那侍卫没有将羽箭拔动。傅询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箭头没入太深,那侍卫最终将羽箭折断,才将傅筌从门上救下来。傅筌双腿打颤,连站也站不稳,就被拖下去了。朝臣仍旧跪在地上,一声咳嗽也不闻。傅询放下长弓,冷声道:天晚了,诸位大人就先回去罢。众臣这才如释重负,还没来得及磕头谢恩,又听傅询道:今夜诸位随恭王逼宫,不知是受恭王蛊惑,还是恭王同党?底下人连忙表态:自然是受恭王蛊惑,他犯下弑父重罪,为天地所不容,倘若知他如此行径,我等必然不会傅询抬手,往下微微一压,便打了停。殿中重新陷入安静。朕也没心思一个一个去查,诸位大人各自写一封陈情书呈上来,如何?朝臣们赶忙伏身叩首,额头磕在水磨石的地上,砰砰地响。
傅询看向自己手下的军士,点了个副将:送诸位大人回府。那副将出列,抱拳领命。随即有一小列士兵上前,每两个士兵站到一个朝臣身后,语气正经,表情却讥诮。大人,请。臣子们跪得久了,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说腿麻了站不稳,勉强站起来,慢慢地往外走。或有要跌倒的,被士兵一把就握住胳膊,扶稳了。大人当心,这要是倒在阶上,磕掉了牙,血流满嘴,我有点怕。偏生说话这人就是一副勇武的模样。他有点怕,那位大人更怕。朝他扯出一个牵强无比的微笑,声音都在打着颤:多谢,多谢。这儿正安安静静地将随着恭王逼宫的朝臣送出宫去。韩悯看了一会儿,悠悠道:其实就算温言不来,我也不来,陛下都不在乎。陛下早就安排好了,和之前在柳州一样。傅询将长弓交给杨公公,回头看了他一眼:在乎的。他想了想:你站在金殿上的模样,很是漂亮。或许是夸赞。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韩悯皱眉。说他意气风发,英姿飒爽都好,什么叫做漂亮?傅询再上下看了他一眼,确实是很好看。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还站在殿中的几个心腹,他对杨公公道:请几位大人去后殿坐坐。这几位大人,包括两个文官,两个武将。两个文官,是适才在殿上,帮韩悯说话,拉拢人心的探花郎楚钰与江丞相之子江涣。两个武将,一个是按着恭王的手、让他在先皇棺中取遗诏的异姓王李恕;还有一个,是卫环的兄长卫归。傅询看向韩悯:你也来。韩悯有些惊喜,使劲点点头:是。有点可爱,傅询想揉揉他的脑袋,但是碍于他顶着官帽,便没有伸手。韩悯跟在他身后,一同去后殿。还没走出几步,忽然一个人挤到他身边,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韩悯扭头看去,轻声唤道:卫小将军。是卫环的兄长,卫归。他与韩悯同岁,两人一同长大。韩家出事时,他帮韩悯求情,惹恼了先帝,先帝便罢黜他的官职,让他在家赋闲。而今韩悯再看他,见他身披甲胄,猜他应当是被傅询提拔起来了。好友重入朝中,韩悯自然高兴,所以喊他一声小将军。他与卫环的模样颇为相似,只是卫归年岁大些,模样更硬朗些。卫归撞了一下他的肩:回来啦?韩悯揉着肩,往边上挪开一些,低声抱怨道:穿着盔甲能不能注意一点?很疼的。卫归笑了笑:不久前阿环还给我传信,说在柳州遇见你了。原本还想等国丧完了,就去桐州看看你,没想到你已经过来了。方才出了文人风头了?倒也没有,我就是临时过来顶替的。韩悯伸出手:你看,我手心里都是汗,自然也比不上卫小将军骁勇。不敢当,不敢当。你要是把笑容再收敛一下,我就真信了。正说着话,便到了后殿。傅询在主位上坐下,底下臣子各自行礼,他才说了一声免礼,还没开口让韩悯坐到他身边来,却看见韩悯被卫归拉走了。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眼里还有没有皇帝了?卫归拉着韩悯在一张案前坐下,余下三人各据一张矮案,杨公公领着小剂子进来,将点心与茶水摆在各人面前。此时已是深夜,都该饿了。小剂子上完点心,就走到韩悯身边,在他身后坐下,伺候他吃点心喝茶。歇了一会儿,傅询看向异姓王李恕:明山国丧一事,还是劳烦小王叔操办。李恕放下手中茶盏,直起身子:是,臣明日就带人将先帝的棺椁送往明山陵寝下葬。那头儿,卫归正小声和韩悯说话。卫归叹道:唉,小叔叔今年还是没有娶亲呢,可急死我了。李恕大他们十岁,他们小的时候,李恕常带去军营里玩儿,所以他们都喊李恕小叔叔。傅询再将目光转向坐在一边的两个文人。两件事情,一件是审讯恭王,一件是拟定可用官员名单,你们两个各自领了事情去做。探花郎楚钰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正要开口。卫归继续对韩悯道:你不认得他,他是去年的新科探花楚钰,先皇钦点的。看模样也看得出来,楚钰生得一副国泰民安、盛世太平的模样。他天生笑面笑眼,看起来讨喜得很,小时候应当是年画娃娃那样的长相。先皇肯定会喜欢他这样的模样,而探花郎又是要看样貌的。所以点他做探花,也不足为奇。卫归又道:不过他这个人有时候挺不着调的,痴痴颠颠的。只听楚钰认真道:其实臣从小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做大理寺卿,审讯犯人。傅询抬眸:好。楚钰忙不迭要谢恩:多谢陛下。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却听傅询敲了敲面前书案:明日此时,拟定可用官员名册,送到书房。楚钰皱眉,大约是心里不服,不情不愿地与江涣一起领命。江涣卫归对韩悯道:其实江师兄一直都是圣上这边的人,他怕暴露,就没跟你说过。韩悯点头:嗯,我现在知道了。从前在学宫念书,江涣算是他们的师兄。但是后来,江丞相投到傅筌那边,韩悯便以为江涣也过去了。虽然从前关系好,可是韩家与傅筌素有旧仇,韩悯也就没怎么与他说过话。却不想他竟然是个卧底。从适才江丞相的反应来看,应当是他自己拿的主意。两个文官领了命,坐回位置上,傅询就将目光转到卫归身上。卫归,带人去查抄恭王府。卫归正和韩悯说这两年来永安城中的变化,忽然听见傅询喊他,赶忙正经了神色,抱拳领命:是。傅询看向韩悯身边的小剂子,淡淡道:从前韩悯同我说,先皇在时,恭王把你姐姐讨去了。他帮你求了恩典,你跟着卫将军去恭王府寻你姐姐。小剂子跪下谢恩,傅询看了一眼韩悯:谢他吧。韩悯让他免了虚礼,又摸了摸衣袖,拿出一袋银两给他:这个给你,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去吧。他找到姐姐之后,自然不能把人再带回宫里,总不能帮他把人找到了,又抛下不管。所以韩悯早就预备好一袋钱给他。他太细心,连这样的事情都想得到。小剂子双手接过钱袋,红着眼睛,再谢了一回。卫归用手肘碰碰韩悯:你的人?这样的说法好像有点不恰当,韩悯想了想:就算是吧。明白了。傅询皱眉,冷声吩咐:卫归,现在就去。卫归朝傅询抱了个拳:是,臣告退。他带着小剂子下去,自来熟地揽住他的肩,边走边问。你要去恭王府找谁?你和韩悯关系好吗?好啊?那有我和韩悯好吗?小剂子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大习惯他的热络,只是陪笑。傅询摆手:都散了罢。众人站起身,俯身行礼。一同走出殿中,原本韩悯走得好好的,忽然被一只手扯了一下衣袖。却是楚钰。幸会,在下楚钰,还不知道大人的名号?幸会,韩悯。他不解是哪个字,韩悯便伸出手,用指尖在掌心划了两笔。楚钰恍然大悟:噢,是以文为心的悯。这时江涣也看向他:韩悯,好久不见。韩悯点头应了:江师兄。楚钰笑着道:那以后就是同僚了,下回我请你们去听戏啊。江涣有先见之明地躲远了,韩悯不明就里,傻傻地站在原地,没来得及闪开,楚钰便抓着他说话。其实我不想当官儿的,我家里非让我来考试,我随便写了两笔,就中了探花。不过我比较喜欢唱戏,我扮上之后,他们都叫我玉面郎。韩悯惊讶道:哇!你喜欢哪几出戏?《燕剪柳》挺好的,《如意扣》也还行。巧了,咱俩口味一模一样。韩悯特别捧场,不像江涣总是冷冷淡淡的,楚钰眼睛都亮了,光粘着他说话。傅询默默地走在最前边。才打发走一个卫归,又来了一个楚钰。不是很高兴。热闹又是他们的,朕什么也没有。走过回廊,到了封乾殿外,傅询回头:都回去罢。作了揖,楚钰抬起头,忽然道:陛下,臣在恭王身边卧底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想向陛下求个恩典。傅询抬眼:你说。臣想要楚钰指了指韩悯,又朝他笑着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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