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重重地哼了一声。他睡得迟,醒来时,已经是正午了,与傅询一起用的午饭。午后宫人套好马车,韩悯望了一眼,又看向傅询,试探着问道:陛下,能不能把那把剑借我一下午?傅询没有回答,便是默许了。卫环连忙道:那我去傅询绕过他:我带他去,你别跟来。那柄长剑就放在傅询的书案上,他交给韩悯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一句:不许抱着睡觉。是。韩悯抱着剑,不自觉地摸摸剑柄上的刻字,尽管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上边有刻字。*檐下铜铃响,马车行了一阵,出了宫门,很快到达恭王府。今日卫归好像不在,他要是在,一定早就迎上来了。韩悯跟着傅询下了马车,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傅询看出他有些难受,便道:傅筌的事情,朕会处置好,你要是不太舒服,就不要进去了。韩悯站在原地,坚定地拒绝了:我要自己过去看看。傅询瞧了他一会儿,最后嘱咐道:要是难受,就跟我说。好。韩悯低头,摸了摸鼻尖。他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是被抱出来的。走着进去,被抬着出来,有点不好意思。走过圆月门,来到西北角的花园假山边。
卫环扎起衣摆,双手拉扯地上的铁环,将石板拉开。一阵巨响。地下暗室的走廊幽深阴暗,仅容一人通过。将两边墙面的蜡烛点起来,这才有了些许光亮。韩悯抱着长剑,跟在傅询身后。才走下三级台阶,傅询还是不大放心,反手牵起他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韩悯专心看着脚下的路。三个暗室沿着走廊排开,在最里边的房间前停下脚步,傅询推开铁门。他在里面。房间狭长,两边墙壁靠得很近,壁上挂着蜡烛,烛光昏黄,江涣也在里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江涣正将沾了血的白布手套摘下来。他将手套反过来,别在腰带里。抬眼时,神色寻常,随后俯身作揖:陛下,韩大人。韩悯也回了礼:江大人。听见他二人说话,原本坐在角落里的人也终于抬起头,目光冰冷,不似活人。正对上韩悯的目光。他费了一些时间,才看清楚韩悯。傅筌扯着嘴角笑,阴惨惨的:你也来了?怎么?故地重游?韩悯定了定心神,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是啊,看还有没有另一个人,帮你火烧王府,把你从这里带出去。傅筌语气古怪:自然是比不上你二人情谊深厚。韩悯就那样瞧着他,拇指不自觉摩挲着剑柄上的刻字。来之前,他总觉得这儿黑得渗人,比梦里可怕千万倍。而今来了,傅询就站在他身边,手里握着长剑。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发毛,却也感觉不是那么可怕了。他思忖了一会儿,对傅询低声说了几句话。傅询不大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让卫环搬了把椅子过来,知道他怕黑,又让拿了个烛台过来,让他端着。他摸摸韩悯的脑袋:我就在外面。韩悯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握着长剑,朝他点点头:我知道。独留韩悯。铁门半掩,他一撩衣摆,在椅子上坐下。烛焰明灭,照出韩悯的面容。他想了想,寒暄一般,对傅筌道:好久不见。傅筌冷笑一声:我以为你恩宠正盛,不会过来。韩悯却伸出右手,将烛光遮去,语气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我的右手再也拿不了笔了。你是来找我算账的。是。韩悯承认得坦坦荡荡,倒是让傅筌噎了一下。他反应过来,低低地笑了一声,有意激他:那你兄长如今还坐在轮椅上吗?那只鹰现在死了吗?韩悯收回手,拂了拂衣袖。一时死寂,只能听闻暗室里烛花爆裂的声音。傅筌忽然放缓语气,痛心疾首地问道:韩悯,为什么呢?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一开始分明是站在我这边的。这恐怕要问你自己。韩悯顿了顿,况且,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要站在任何人那边。我原以为,早些时候,温言于傅询,你于我,是一样的。不一样的韩悯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一直觉得我背叛了你?你原本应该站在我这边的。原来他一直是这样想的。韩悯先前一直想不明白,傅筌何以对自己、对韩家赶尽杀绝。今日算是明白了。傅筌把韩家、把韩悯看做是自己的东西。从韩悯给他一颗话梅开始,他把那当做是投诚与示好的物件。自己的东西不听话,救了傅询,坏了他的事情,给一点惩罚,在傅筌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惩罚之后,韩悯才会乖乖听话。他这样想。韩悯这才明白,叹了一声:原来如此。傅筌却道:我原也没有要对你赶尽杀绝。闻言,韩悯反问道:这还不叫赶尽杀绝?我还要多谢你手下留情?你们家落难时,只要有人稍微拉你一把,你从此就会死心塌地跟着那个人。这是什么道理傅筌猛然抬起头,蓬头垢面犹如恶鬼,厉声打断他的话:傅询就是这样把你拉过去的,我不过是比他迟了一步!韩悯握紧手中长剑,身体前倾,几乎要站起来,下意识反驳:他不是!他不过是抢了我的先,要不是我把你关着,他怎么救你?他怎么借此套牢你?同他讲不清楚,生气恼火,平白坏了心情。韩悯深吸一口气。他当时一介罪臣,病病歪歪的,随时都会去见阎王,背后还拖着一整个韩家,哪里还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再者,傅询当时也是冒着忤逆圣上的罪名救他的。他也不至于因为傅筌这一句话,就乱了阵脚。最后他轻飘飘地对傅筌说了一句:傅询不是你。傅筌全不理会,仍旧道:我不过输在被傅询抢了先。你如今对他忠心耿耿的,不也证明我的法子是有用的?他继续道:你太不听话,我要把你的性子再磨一磨。韩悯想起被关在暗室里几天几夜的经历,忍不住脊背打颤,他放慢了语速,才能问出那句话:就为了磨一磨我的性子,你把我关在这里?那几个老太监不过是吓唬你的,我最后会进去把你带出来的。一时间,韩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许是这些话,根本就不值得一驳。把韩家人除尽,除尽与你有关联的所有人,你只能依附我,你就会专心地为我出谋划策了。韩悯算是明白了,这人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了。所以对韩家下手?对我兄长下手?你若听话一些,我绝不会我兄长的腿和你有没有关系?傅筌顿了顿,自嘲地想着,反正已经落败,话说出来也无妨。我原本只想除掉傅临,他恰好在旁边韩悯不大想听下去,又问:那我的鹰呢?傅筌道:我知道你没收到信就会过来,那是我给你的一次机会。你想看看我会去找你,还是去找傅询?也不全是。哦?我还想把你埋在傅询身边,做暗线细作。韩悯被他的自以为是气笑。他仰头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屋顶,慢慢冷静下来。原来你逼宫那日找我,还是你赏赐给我的,最后一个投诚的机会?傅筌不答,却道:如果那日在殿上,你不是帮傅询说话,而是帮我,事情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他喃喃道:如果你肯帮我,事情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韩悯没有开口,慢慢冷静下来。傅筌又道:这几日我想了很多,或许从一开始我就输给傅询了。先皇一开始把傅临当做储君培养,后来傅临死了,他把我扶上去,让我与傅询、傅让争。可是我怎么忘了呢?先皇最看重出身,他自己就是正宫皇后所出,傅临也是正室所出,他怎么会看上我这样出身?他不喜欢傅询的忤逆,要用我压一压傅询的威风。其实你们都清楚,皇位最后还是会传给正宫所出的傅询,你这么聪明,肯定一早就猜到了,所以你才会不肯帮我。韩悯冷声道: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谁会做皇帝。直到先皇驾崩时,我还害怕傅询会死。傅筌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总是那两句话:你一早就知道傅询会做皇帝了,你不肯帮我。你还以为,是这个缘故?韩悯气极反笑,站起身,抚平衣摆的褶皱,端着烛台上前。他站在傅筌面前,神情淡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问:你在这里待了多久?傅筌怔了怔:数不清楚,总归有十几日了。你右边墙上,有几个小划痕。是当时我用指甲划出来的,外边人给我送饭的次数,我用这个法子计算时间,推荐你试一试。傅筌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抚上右边墙面。确有十来个并排的小凹痕,不知道韩悯是怎么刻上去的。韩悯歪了歪脑袋:那你觉得这里黑吗?韩悯没有这样同他说过话,傅筌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嗓子发出古怪的声响。他没有回答。忽然,韩悯手中的烛台晃了一下,径直落下来,落在他的腿上。地牢阴冷,火没有烧起来,就被傅筌手忙脚乱地扑灭了。韩悯又问:烫吗?他转身向回,把方才坐的那把椅子拖过来,一甩手,将椅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双腿上。傅筌咬着牙没喊出声,韩悯厉声问道:疼吗?他还是不说话,抬眼看回去。韩悯使劲抿了抿唇角,继续道:我也会怕黑啊,我兄长也怕烫怕疼啊!不欲多说,他索性弯腰拿起椅子,再砸了他的腿一下。傅筌望向他身后,眼神中流露出惊恐。韩悯不觉,仍问道:原来我是一个东西吗?你原本是站在我这边的。我没有站在任何人那边,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过要站在任何人那边确实如此。在小时候,系统对他说,定王会是皇帝时,他曾经心血来潮,想要与未来的皇帝打好关系,看能不能混个眼熟。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他根本不知道谁会是定王,定王与皇帝都是未知的。最重要的是,他自个儿就可以在这里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他不用弄清楚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自己也能过得很好。那时韩家虽非显贵,却也算是富足之家;家中长辈父兄,待他好得不得了;还有几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曾经傅筌也是其中一个,一个朋友而已。韩悯不想站在任何人那边,更不想讨好任何人。他吐出一口浊气,定定道:我一直站在我自己这边。傅筌不依不饶:你站在傅询那边。我和傅询站在一起,而不是,我跟在他身后。幼时打闹,针锋相对,但我不曾对他有过算计谋求,他也不曾对我有过利用之心。与你实在不同。我与他站在一起,大约是因为他走向我,我走向他,我们就站在一块儿了。韩悯抬起头: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也不能不应你的话。日后明君贤臣,留名青史,再长久圆满不过。至于你,就睁着这双眼睛,闭嘴看着吧。再无话可说,韩悯揉了揉眉心,刚才就站在门外的傅询觉得他情绪不太对,大步上前,从身后把他往怀里一带,搓了搓他的脸。韩悯的脸很凉,不像旁人恼火时脸红脖子粗。出去了?嗯。话都说完了,韩悯却觉得畅快,算是勘破一重迷障。两人向外走去,傅询认真揉他的脸,想要把他的脸搓热一些。傅筌在黑暗里大喊道:什么明君贤臣,说的好听,不过是哀帝董贤之流。韩悯,你大约还不知道,他心里有鬼,他忍不了了,韩悯回过头,却被傅询一把捂住耳朵。傅询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听了,走罢。他回头,望了一眼傅筌,目光冰冷,极强的威慑。傅筌住了口,傅询似笑非笑,转回头时,似是不经意间,挼了两下韩悯的耳朵。我就是心里有鬼又如何?*外边的日光还有些晃眼。韩悯抬手挡了一下。傅询揽住他的肩,搓了搓他的胳膊:现在没事了。韩悯苦笑:我应该趁机多打他两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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