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悯还没来得及问,楚钰就将屏风拉上了。楚钰上前,拍拍他的脸颊:小悯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早日伏法,重新做人。韩悯仍旧暗自定下心神,回想了一下,谢岩方才一句话也没说,好像还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或许就是什么也没说。而且楚钰与温言方才的话都很含糊。还是在诈他。他下定决心,反正咬死了不承认就是。楚钰捏住他的脸:还不说?韩悯瞬间红了眼睛,带着哭腔道:谢岩你怎么也在这儿啊?干嘛呀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察觉到楚钰捏住他的脸的手、温言按着他的手都松了一些,韩悯使劲眨了眨眼睛,憋出眼泪。也不说我做了什么,我哪知道啊?我做的坏事可多了,才出宫时还把楚琢石的点心吃了一块,然后把一块掰成两块摆上去,假装我没吃。温言与楚钰对视一眼。他们试图劝解:你先别哭,这酝酿了一会儿,韩悯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你们又不说,一进来就把门锁了,还把我按住,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给我上刑了。吓坏我了,我本来就啊,我的心口好痛他二人一惊,连忙松开手。温言帮他拍背,楚钰帮他拍拍心口。好了好了,没事了,是我们不好。衣袖掩着,韩悯打了个哭嗝,声音又有点像是在笑。他确实在偷笑如果他今天下午写的几张书稿,没有从他的衣袖里滑出来的话,他应该可以笑到最后。纸张飘落在地,韩悯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捡起来,楚钰迅速弯下腰,先他一步把书稿拿过去。他将折叠的纸张拆开。韩悯心虚地往边上躲了躲,心想着等会儿要是打起来,他应该护住构思剧情的脑袋,还是护住写话本的手。楚钰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了。他将书稿递给温言,温言也看了一眼。这下可以确定了。那天在醉仙居,韩悯说松烟墨客是小坏蛋,他二人回去之后一合计,好像是有哪里不对劲。韩悯从前骂恭王,词语这么丰富,怎么对松烟墨客就是小坏蛋了?于是他们开始怀疑韩悯。温言推测的松烟墨客此人的几条描述,韩悯都符合,他看话本里的行文造句,也都很像韩悯的手笔。但是后来几次试探,韩悯再没有露出破绽。昨日韩悯在建国寺遇见楚钰,楚钰其实是去找谢岩了。他们知道,韩悯要是松烟墨客,谢岩肯定会知道。不过谢岩对韩悯还算义气,也没把事情说出来。今日他二人给韩悯设了个局,楚钰一早就把谢岩弄过来,也没再问他,只是以多年情谊相胁,就让他坐那儿看书,摆个姿势,让韩悯以为他什么事情都说了。谢岩摇头暗示,韩悯也机灵,一顿哭诉反客为主。最后看他神色凄楚,楚钰与温言都有些动摇了。如果没有那几张书稿,他二人已经在忙着安慰韩悯了。两人神色微怒,四只眼睛怨愤地盯着他。韩悯往边上躲了躲,做西施状,捧住心口,小声道:哎呀,我的心口又在痛了。楚钰拍拍他的胸口,冷哼一声:是啊,你的良心现在应该在痛。从前也不知道你这么会演,我举荐你去戏院做台柱子好不好?他坐到韩悯身边,揽住他的肩:来,韩悯,你对我和辨章有什么意见可以当面说,现在我们都在这里,你不用写话本了,你说吧。韩悯弱小又无助地往边上躲,连连摇头:没有意见,没有意见。他二人坐在竹榻边,背对着温言。忽然,韩悯被人拍了一下后背。他回过头,温言冷冷道:你与圣上说笑胡闹,牵扯我做什么?他说完这话,又捶了一下韩悯的肩,扶着伤腿,翻身朝里,枕着手不理他。韩悯微怔,再看向楚钰,指了指温言。我先哄他吧,给他写了四本呢,给你才写了一本,他比较生气。楚钰大方地表示理解,但是事后绝不放过。韩悯便蹬掉鞋子,爬上竹榻,挨在温言身后,一把抱住他,软了语气喊他:辨章,言言也不说别的什么,就换着花样地喊他,非要他应一声。坐在屏风后边的谢岩不屑地笑了笑,也不觉得他这样有用。但是韩悯连着喊了十来声,大抵是被他吵得烦了,温言才冷硬地说:我又没死,喊什么?韩悯晃晃他:好辨章,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温言扫了他一眼:我说我死,又没说你死,关你甚事?韩悯一个劲儿地晃他:你这样,我可心疼死了。自然关我的事。他抱着温言的手,往边上一歪:哎呀,我死了。温言不为所动,他便抓住温言的手,虚弱道:你摸摸,我都快凉了。
温言收回手,把他推远一点,语气还是冷的:要死死远点。韩悯一愣,往外边挪了挪,可怜巴巴的:这么远够了吗?再远点。哦哦,这样呢?再远。好。温言每说一句再远,韩悯就往后退一些,退到下了榻,踢踏着鞋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一直到房门前。韩悯靠在门上,拨了拨门锁:辨章,门锁了,退不出去了。默了半晌,温言淡淡道:我要喝茶。明白了。韩悯倒了茶,双手捧着茶碗,递到温言面前。说了这么多句再远,果真口渴了吧?饿了吗?吃点什么?我让楚琢石去弄。楚钰咬牙:韩悯你大爷,我也是受害者。韩悯便道:那我让谢岩去弄,你们两位想吃什么?甜的还是咸的?此时谢岩早已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推开屏风,认真观摩韩悯的一系列操作,试图偷学一两招。原来他说的是对的,撒娇真的有用。而且他也太会撒娇了,这都能哄好,简直是力挽狂澜于既倒。温言饮了半碗茶水,就推开韩悯的手,缓过神来,开始审问他:跪着,为什么写这个?很好玩吗?韩悯在竹榻上跪坐好,不太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不是,就为了钱。他二人对视一眼,分明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这个。楚钰家富,从来不将银子的事情放在心上,而温言圣上没给你钱?啊?韩悯微怔,随后自以为明白过来,哦,如果是起居郎的俸禄的话不是,你做起居郎之前、你在桐州的时候,他没给你银子?韩悯想起来了:给过的,我上次去柳州,他给我塞了三张银票。没别的了?没别的了。其实傅询悄悄给韩悯塞过一叠银票,不过韩悯至今没有发现,他们自然也不会知道。温言十分震惊,又反问了一遍:他不给你钱?让你一个人,带着一家子老弱在桐州过活?他一直以为傅询喜欢韩悯,喜欢极了。喜欢到不惜为他顶撞先皇,为他火烧恭王府。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之前不太喜欢韩悯,总觉得韩悯拖了后腿,要是没有韩悯,傅询会容易一些。后来与韩悯交情深了,也就发现他这人实在不是妖妃的料子,渐渐的也就放下了,随他们去了。结果韩悯说,他在桐州时,傅询只给过他三张银票。而韩悯还在柳州地动时,自己凑钱弄了好几十车的粮食与药材。嗬,呸,这就有点过分了!温言面色一变再变,扶住韩悯的手:别跪坐了,快过来挨着我坐。韩悯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快就变了,不过看他不再生气,也放下心来,两个人靠在一个枕头上。温言又道:所以你就一个人写话本挣钱?嗯。写了多久了?两年。不过你放心,之前都是续作,我只写过这几本《二三事》的。温言家贫,特别能理解他,一把搂住他,摸摸他的脸:钱够用吗?韩悯靠在他怀里:还还行,其实圣上已经对我很好了,他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楚钰给温言使了个眼色。心软的太快了。温言反应过来,推开他,按住他的肩,继续问:死罪可免,我再问你,为什么写我和琢石?你的是在桐州就开始写的,我觉得你和圣上十来年的君臣搭档,很是般配。没敢把这话说出口,韩悯只小声解释道:你是他手下头一号文人,我看着挺就一时兴起,写了第一本,后来发现这个题目写的人不多,就他越说下去,声音越小,最后又一脑袋扎进温言怀里了。温言向来嘴硬心软,此时也差不多消了气,摸摸他的头发。而楚钰却扳着他的肩,把他拉过来:那我呢?我又不是什么头号文人,我招你惹你了?琢石,你闲时唱戏,应该比辨章更懂得这些。韩悯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觉得,风流俊俏探花郎和生杀决断的皇帝,很配吗?楚钰怒道:配个头!有人小声附和:我也觉得不配。后面那句话是谢岩说的。楚钰这才想起他还在这里,回头道: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谢岩走到门前,学韩悯方才的模样,拨了拨门锁:琢石,门锁了,走不了了。楚钰皱眉,没好气道:你几岁,悯悯几岁?他还没束冠,你自己摸摸你鬓角的少年白,你学他?谢岩一噎,韩悯也没告诉他,撒娇还要看岁数。但是话说的有些过了,韩悯暗中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提醒他一下。谢岩你别管他,回去看书吧。楚钰回过头,对韩悯道:我也没在维护你,我没辨章那么好说话,你今天不把话本子的事情讲清楚,你就别想走。你真的不觉得圣上和探花郎不觉得。楚钰冷哼一声,我只知道,你为了钱把我卖了。韩悯试图解释:我一直觉得文学创作和现实世界要分开。从前有一篇《白猿传》,说欧阳修是白猿之子,欧阳修也没生气。你还有理了你?我就是比不上欧阳大度,行吗?那我给你赔罪,你别生气了。楚钰道:以后不许再写《探花郎》。韩悯有些为难:我都写了一半了,忽然断了,不太好。楚钰思忖道:那就限你一本结束,然后写其他的。写谁?你觉得呢?他这个问题抛过来,温言与谢岩也都看向韩悯。温言道:你敢再写御史,再怎么撒娇都没用了。我知道。谢岩也道:我和他不熟,没见过。我也知道。在场两人都迅速撇清嫌疑,韩悯摸着下巴思量:这个问题我仔细想想他想不出来,楚钰帮他想了一个:写你自己。韩悯一愣:哈?学着韩悯方才问他话的模样,楚钰道:韩悯,你写话本,你应该比我们更明白这些。你不觉得,娇俏可人起居郎和杀伐决断皇帝陛下,更配吗?给自己挖了个坑。韩悯艰难地摇头:不觉得。我觉得还挺配的,是吧,辨章?楚钰把他推到一边,自己挨着温言。温言认真地想了想,与他相视一笑:比我们两个配。岂止是配,简直是绝配。我做起居郎的时候,圣上从来没留过我吃饭,你连夜宵点心都在福宁殿吃,岂不奇怪?而且你和圣上自小相识韩悯反驳道:可那是在打架。楚钰一笑,两只手分分合合:要打,当然要打,可是打了之后,诶,又和好了。起起伏伏,来来回回,在打架中发现自己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他提醒韩悯:我们在给你讲《圣上与起居郎二三事》的写作提纲,你快点找纸笔记下来。韩悯捶榻,大声道:我不要写这个!你不写也行,你不写,我和辨章写。你给我们写了几本,我们也给你写几本。反正我不写。他再想了想,杏眼一瞪,气鼓鼓地说,也不许告诉傅询。楚钰失笑:你还跟我们提要求?韩悯放轻语气:别告诉他。怎么不告诉他?你不是和他不对付吗?告诉他,正好也气一气他,你看我和辨章就被你气着了。别告诉他。再说吧。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能不告诉圣上?他二人相视而笑,韩悯气得下了地,拖着鞋子,蹭蹭蹭地走到谢岩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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