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从后门送走傅询,韩悯抱着被褥,去了隔壁房间。他敲敲门:哥哥?我的亲亲哥哥在吗?很快就有人过来开门。二哥,你傻了?已经长到十岁的韩佩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侧过身子,让他进来。韩悯清了清嗓子:爷爷让你背的文章你背完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大哥找我说话。噢,说完了就回去睡吧,我和大哥也有话要说。韩悯摸摸他的脑袋,晃悠着晃悠着进去,趁机把被褥丢到床上。他推了推韩识,试图征求他的同意,然而韩识却一言不发。韩佩忽然道:大哥,我要学峨眉刺。韩识这才有了点反应,抬了抬眼皮:好。我觉得不行。韩悯试图反对,但是反对无效。韩佩顺势吹了灯:正好,我们兄弟也很久没有一起睡了。你都那么大只了,睡不下韩悯再次试图反对,反对依旧无效。于是他抓着被子,被夹在两个人之间一个是精通峨眉刺的人,一个是即将精通峨眉刺的人。他睁着眼睛,看着帐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韩佩小时候傻乎乎的,韩爷爷教他识字读书,他也不专心。长了几岁,仿佛某个瞬间就开了窍,变得稳重又成熟。沉默了一会儿,韩悯道:就佩哥儿,你也知道了?我不知道。韩悯松了口气。我就是瞎子。韩悯一口气提不上来。前几年二哥束冠那天,我们在街上散步,他一来,二哥就把我送回家,自己走了。我那时候傻,我现在不傻了。韩悯抿了抿唇角:我都不记得了。他推了推韩识的手,笑着道:从前总说他傻,结果几年前的事情他还记得这么清楚。兄长没有说话,韩悯在黑暗中愣了一会儿,然后拍拍韩佩的脑袋:对不起嘛,以后不会了。韩佩抬眼看他:有什么好的?韩悯思考许久:没什么好的,但是不成的话,就坏了。他长叹一声:我会很难受的,会哭得很伤心的,终日以泪洗面,然后英年早相似的话,他从前和杨公公说过,杨公公听了这话,最后也依着他了。久久不语的韩识忽然发话:说什么傻话?韩悯委屈地抱住弟弟,韩识沉吟良久。*终究还是拗不过韩悯自己的意思。韩悯花了好几天时间把兄弟们劝服,然后才敢拉着杨公公去找爷爷。有干爷爷在旁边拉着,韩悯也没挨打,又磨了好几天。最后他去找娘亲说,元娘子一听,当时就怒了。我几年前就说你早晚要跟他私奔,你还不信,我真是韩悯!您的亲亲儿子悯悯在呢?或许您想要再来一个亲亲儿婿吗?元娘子那儿又缓了好几天。等家里人差不多都接受了,他才敢把傅询拉过来。从前傅询是皇帝,以君臣之礼相待就好。如今他以这样的身份上门,韩家人都有些僵硬,还有些尴尬。总归没有再反对。只是那天,韩识与韩佩一直在院子里练峨眉刺。之后的事情便顺利得多。韩悯不喜奢华,再加上前线战事尚未结束,能省则省。正如傅询所想,韩悯如今贵为文定侯,推行新法的重臣之一,这件事情,朝野之间无人胆敢议论,倒是有些《圣上与起居郎二三事》的读者,疯了一阵。没有动用国库里的东西,宫里送过来的聘礼就是百来箱从宋国带回来的古籍,再加上傅询自己的产业契约。而韩家送回去的,也是几十箱的书,他自己珍藏的、韩爷爷收着的,还有柳老学官给他的。杨公公出手阔气,直接把十几年攒下来的房产地契都塞给他。排场虽然不大,但是箱子里装着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小富翁韩悯耶了一声。韩悯才看了没两本书,很快就到了那日。大清早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洗脸更衣。不多时,韩悯便听见外边传来喜乐声,而后韩佩匆匆推门进来:二哥,人到了。他是男子,不盖盖头,也不坐花轿,一袭红衣也穿得别有风骨。原本说好的是傅询从宫里来接他,他自己走出去,然后两个人骑马回宫。结果韩识从几个月前就在院子里练举重。倒不是韩悯重,是韩识怕背他的时候把他颠着。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让兄长背他出去。如今傅询带着人到了,韩识也在他面前半蹲下。上来,哥背你出去。韩悯趴到兄长背上,笑着唤道:哥。第十个箱子里是武器,你挑几件趁手的,要是以后打起来又不是小时候了。门外同样着红衣的傅询骑在马上,目光紧盯着被背出来的韩悯。韩悯朝他笑了笑,还暗中朝他挥挥手。怪傻的。韩识也发现了,假咳两声提醒他。将他送到门外,照例也不知道该照什么旧例,从前就没有这样的事情。总之韩悯应该哭一哭,结果韩悯笑着对爷爷和娘亲道:没事儿,我明天就回来了。好像就是出门旅游。被他这么一说,爷爷和娘亲反倒不再留他,还催他快走,不要误了时辰。于是韩悯走到傅询那边,翻身上马,朝他抛了个眼神,队伍就慢慢地行进起来。韩悯好像有些紧张,他一紧张,就忍不住碎碎念。今天怎么把这匹马给我骑?你别乱吹口哨。你穿红衣裳还挺好看的,从前没看过。快到了吗?傅询握住他的手。围观的百姓有点多,韩悯不大好意思,扭头看向其他地方。他忽然看见人群里有个人拿着铜锣是那个松烟墨客的忠心读者,每回松烟墨客的话本子换人,他都要敲锣。后来他好像就喜欢《起居郎》了。这时韩悯与他对上目光,他摸了摸心口,歪歪地倒下去。韩悯刚想说话,边上的人就已经把他扶起来了。他口里还念念有词:真的真的,都是真的。*皇族办礼,不比寻常人家。入宫之后,要在明堂殿祭祀。傅询没有带他去供奉先皇的偏殿,只去了德宗皇帝与先太子的宫殿。一套仪式走下来,也已经是傍晚了。福宁殿里烛光摇曳,喝过合卺酒,韩悯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东西。正午时,傅询才给他塞了点心,他现在也不是特别饿。他放下玉筷,看向傅询:陛下不吃一点吗?傅询敛起太过露骨的目光,淡淡道:不必。韩悯重新拿起筷子:噢。傅询给他夹菜:你多吃点。好。殿中太过安静,傅询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眼中烛火跃动。韩悯抬眼:你别这样看我,你想吃就吃,我没不让话音未落,他就被按着脑袋,吃了一口。我没说是这个吃。傅询抱着他往内室走。韩悯最后看了一眼精致的菜色:我还没吃完。傅询便道:等饿了再吃,让他们给你煮奶茶喝。一被他放在床榻上,韩悯就不自觉往里边躲了躲。按在傅询肩上的手有些发抖,韩悯咽了口唾沫:你学过吗?傅询微怔,随后俯下身子,啄了他一口:我在梦里梦见过。韩悯小声地骂了一声,就这一声,他就被放倒在榻上。良久之后,傅询还能注意到他紧紧拽着帷帐的手。傅询捏了捏他的手指,要他放松一些,把皱成一团的帷帐从他手里救出来。他把韩悯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投进来的月光由东边窗子转向西边,韩悯昏昏沉沉地被领去洗漱,然后又被领回来。心心念念的奶茶喝了两口就喝不下了,趴在榻上就要睡死过去。傅询倒是很精神,帮他把被子盖好,拇指摩挲着他通红的耳垂。总也看不够。韩悯往被子里躲了躲,张了张口,仿佛是在说梦话。傅询凑过去听,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傅苟。不错,做梦也梦见了。傅询很是满意,长臂一揽,将他抱进怀里。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韩悯呜了一声,喃喃抱怨道:傅苟,你骗我,你根本没学过。第102章平行世界(1)平行时空的定渊五年。除夕夜,宫中宫宴。才统一了宋国,齐国朝臣一派喜气洋洋。年轻的帝王坐在高位上,一手扶着酒樽,一手撑头,垂眸看着底下的朝臣。他手下近臣很多,大都是从他还是定王的时候就跟着他的,此时一行人举着酒杯,言笑晏晏。傅询却总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端起酒樽,将酒水一饮而尽。杨公公近前,帮他续酒。傅询扫了一眼底下人,随口问道:韩家怎么没来?先皇在时,因为一些事情贬黜韩家。去年韩家回京,韩识在统一宋国时立了功,封了将军。杨公公解释道:老韩史官的第二个孙儿韩悯,刚出世就夭折了,韩家人在除夕夜要为他祈福,已经二十来年了。过了一会儿,杨公公瞥见有两三位老臣,约好了要出列,连忙提醒道:陛下,几位老臣又要催立后的事情了,陛下要是不愿意话没说完,傅询就站起身,拂袖离开。宫宴到此为止。*白玉台上玉蕊红梅。傅询没有披大氅,酒劲上头,也不觉得冷。他往梅林深处走去,白雪覆盖里,忽然蹦出来一只白猫。有个古怪的声音道:陛下,你要老婆不要?傅询想,他大概是喝醉了。而且老婆是什么?他不需要老婆!真正的帝王根本不需要老婆!*白墙黑瓦的大院里,年仅六岁的傅询抱着手,靠在墙边,冷漠地看着弟弟傅让拽着风筝,满院子乱跑。齐君傅询在白玉台喝醉之后,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他在这里待了六年,才长成这么点儿大。要真如当时那个古怪的声音所说,可他也不知道就这么点大的破孩子,到底能找什么老婆。而且,他发现这个世界的人,和那时齐国的人没有一点差别。这个大院里住了两户人家,一户是傅家,还有一户是卫家,卫家儿子叫做卫归,从前是齐国的大将军。巷口有家幼儿园,园长是杨公公,老师是柳老学官,柳老学官的长孙是柳停,柳停有个小伙伴叫江涣。还有个小诊所,医生是梁老太医。凡此种种,不过是换了个环境,在他身边那些人一个都不曾变过。什么老婆,根本没有老婆,他被骗了。
傅询一面想着,一面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橡皮糖。夏日万里无云,燥热得没有一丝风,傅让的风筝自然也放不起来。他拖着风筝,走到傅询面前:哥。傅询道:你的存钱罐里还有没有钱?去买汽水。傅让犹豫地看着他:爷爷让我们在这里等着,看有没有车来。快去快回,你想不想喝汽水?想。话音刚落,傅让就丢下风筝,跑进房间。这里没有老婆,但是各种零食很合傅询的心意,也不算他白来一趟。拿了钱,傅让跟在傅询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匆匆走出巷子。他二人前脚刚走,后脚一辆小卡车就停在了巷子口,后边还跟着辆绿色小三轮。小男孩抱着他的小白猫,坐在小板凳上。韩家不是很有钱,小三轮还没被限制上路时,是最便宜的选择。哥哥韩识与叔叔韩仲齐让他在这儿乖乖等着,然后就去卡车那儿搬东西。韩爷爷顺着巷子走进去,在大院前停下脚步,大声喊了一句:老傅?精神矍铄的傅老头从屋子里走出来,满脸笑容地迎上去,握住他的手:来了?后边的韩仲齐与韩识搬着家具进来。傅爷爷忙道:左手边的,那五间房都是你们的。他看向韩爷爷:我让我们家那两个小子在外边等着,有车来就告我一声,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孙子呢?韩爷爷指了指韩识:那是大的。小的小的呢?他的小孙孙韩悯还抱着猫,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傅询抱着冰镇过的汽水,才把吸管插进去,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看见韩悯。家里人怕小孩子弄脏衣裳,特意给韩悯缝了一身蓝色的小罩衫。此时韩悯背对着他,背影温顺乖巧,被风吹起的头发仿佛格外柔软。傅让扯了扯哥哥的衣袖:哥,那是不是爷爷要我们在家里等的人啊?傅询迅速跑上前:妹妹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