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们先前已经商量好了,于器乐上切磋功课。”许太后拍了拍手,宫侍便推上来数架屏风,遮挡住了座上宾客的视线:“切磋匿名进行。太皇太后、皇上和哀家不参与评比。蒋山长和钱夫人各出评断,占分数的七成。”
“此外,诸位面前的木盒,数字对应小娘子们的出场顺序。你们更喜欢谁的曲子,就将案边的花笺投至对应的木盒。每一轮结束,宫女会收集木盒,由太皇太后监票。”
许太后说罢,朝太皇太后微微欠身。
太皇太后笑了笑,高举酒斛。
司仪敲响钟罄,宫侍尖声唱喝:“开席!”
四角的错金螭兽香炉缓缓地吐露着香雾,萦绕着雕龙刻凤的梁柱。低昂的风袖拂开青烟翠雾,踏着迤逦曼歌,徐徐舞一段盛世。
薛玉润自是想好生瞧瞧笙歌燕舞,可她也得上场,只能提前去偏殿候场。
等她到了偏殿,就发现顾如瑛已经在了。
顾如瑛的面前架着筝,她的手指上没有带义甲,指尖高悬在筝弦上虚弹。指法繁复,动作迅疾。
薛玉润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坐到角落里,对给她端茶的宫女挥了挥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架筝动静大,她便只是闭上眼睛,想象手指在虚空中拨弄筝弦。
等到她收了手,就听到宫女低声道:“顾姑娘,您要准备上场了。”
薛玉润睁开眼睛,和顾如瑛对视一眼,彼此没有寒暄,简单地颔首致意。
顾如瑛推门而出。
薛玉润端坐着,将颂圣朝影玉筝摆好,等着激越的筝声传入耳中。
顾如瑛弹的,是《碧血丹心》。
“这曲子极难,定是顾姐姐弹的。顾姐姐还弹得这样好,不愧是蒋山长的得意门生。”三公主一听,就扬眉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也不知道薛妹妹要弹什么曲子才能比得上?”
她身边的许太后端着茶,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是啊。”目光则不动声色地掠过另一侧的太皇太后和皇上。
太皇太后垂下视线,略动了动筷子。她身边的皇上神色无异,像只是纯粹地在听曲。
倒是席上的外命妇们面面相觑,有些许的骚动。
许太后借着茶盏,扫过席坐,最后落在顾家的席次上,掩下眸中的嘲讽——《碧血丹心》是难,可顾如瑛弹得再好,这曲子也是厮杀的战场,是不祥的刀剑。
顾如瑛这一次的切磋,赢是赢定了。可入宫的事,就难说了。
顾家人也懵了。弹筝的就两个人,她们实在很难想象未来的皇后会选择弹《碧血丹心》,多半就是顾如瑛在弹。
顾如瑛性子执拗刚直,家信寥寥数语,压根没提过要弹什么筝曲,谁能想到她挑了首《碧血丹心》啊!
右边坐着的赵家人倒是目不斜视,偶尔发出小声惊叹。可左边的许家人已经明里暗里地看了他们好几眼、笑了好几声了,顾家人如坐针毡地低下了头去。
看到顾家人坐立难安,许涟漪微微蹙眉,扯了扯她表露得最过分的几个姐妹。虽然得了几个白眼,她也不在意,而是转头看向偏殿——
也不知此时的薛玉润,心中究竟是为输给劲敌而沮丧,还是为除去劲敌而得意。
坐在偏殿里的薛玉润,正端坐着,侧耳凝听。
她比所有人听得都认真,甚至不由得跟着一起虚弹。
顾如瑛弹得很好。
不愧是六岁学弦音,蒋山长最负盛名的弟子。
她听顾如瑛弹《碧血丹心》,与她亲自弹一样,能感同身受那枯骨高垒、残旗独立的慷慨与悲壮。只有一处小小的地方,顾如瑛弹得有些急了,她觉得可以处理得更圆润一些。
但这并不影响这首筝曲激起薛玉润比赢回《相思骨》更热切的期盼——她要找个机会,撇开宴会的喜乐限制,跟顾如瑛好好地比上一场。
三人行,则必有我师。她一定能受益良多。
然而,当筝声渐入佳境,就快要到最激昂的巅峰——
“刺啦——”
刺耳的声音让薛玉润一震。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听到这毫无章法、刺耳至极的划弦声,在场的所有人脑海里都闪过了同一个念头。
一瞬万籁俱寂,只余正中的勉强传出了两声拨弄,似想勉力维系。
方才是顾如瑛弹出来的破音。
顾如瑛不知是不是没回过神来,竟然没有立刻认罪。
可这是,御前失仪啊!
众人纷纷看向上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