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老爷一个激灵,想都没想就跪了下来:“臣监工失察,臣有罪!”
他是主修静寄山庄的监工。
许大老爷毫无头绪,完全不知皇上究竟是从何时起,知道此事的。
一年前,皇上对他主修静寄行宫大加赞赏,并因此封他为工部尚书。皇上一收到晋升的奏章就立刻画敇,当天即命人送到门下省钤印。
这是何等的荣恩!
赐鲛纱、含糊乞巧宴之事——至于亲自探望病中的许门下令,多次赏赐许大老爷,更不必说。
每一件事,都彰显着皇上的信重。
皇上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怎么能硬生生地忍下此事,直到此时,将此事揭开,完美地解释他让监副设计的天象?
没有太皇太后和朝臣指点,皇上一个少年,怎么会有如此之深的城府!
许大老爷不敢想皇上究竟知道了多少,他浑身冒着冷汗,用尽了所有的自控力,也只能确保自己不要抖得像个筛子。但他再也拿不稳手中的玉笏,只能以头触地,让玉笏也搭在地上。
清脆的“砰”声,宛如重鼓敲在众臣的心底。
先前还以为是薛许两派之争,可一转眼,天就变了。
楚正则看着许大老爷,眸中一片冰冷。
如果不是薛玉润当初请钱大夫人在静寄行宫小住,导致静寄行宫需要重新扫洒,让他得以趁机派人不动声色地再次查探,他未必能知道琼珠殿这些新修的宫殿,朱漆之下都是些什么木料。
这样的琼珠殿,怎么配得上他的汤圆儿?
旁人不烧,他也是要点把火的。
楚正则挥了一下手。
德忠立刻领着两名太监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了许大老爷身边。德忠叹声道:“许大人,奴才就不动手了罢?”
众目睽睽之下,许大老爷颤颤巍巍地摘下了官帽,交到了德忠的手上。
他身边先前簇拥的朝臣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就连许门下令,也没有看他一眼。
一时人人自危,大气也不敢出。
但楚正则点到为止,并没有让侍卫即刻押解许大老爷出殿,给他留了几分颜面:“许卿之罪,当由三司来定,非朕此时所宜言。”
楚正则的声音从宽宏转至凌厉:“然,国之大蠹存世。危宿值日,荧惑星犯入中宫,乃天象示警,是上苍提醒朕除国蠹、涤清吏政。是上苍对朕的厚爱。否则,瘟亡之事,又何止在皇祖母一人!”
楚正则说罢,监副立刻以头触地,忙不迭地道:“陛下圣明!”
众臣皆跪,齐声道:“陛下圣明!”
“至于那道签文。”楚正则垂眸扫视跪伏的群臣,淡声道:“德忠,传太后口谕。”
“太后口谕:太皇太后头痛之症,实乃人祸……薛姑娘机敏,察觉妖僧无妄制奇香害之……幸太医有解,替太皇太后施针,大好……妖僧为祸,望陛下严加惩处!”
随着德忠一板一眼地传太后的口谕,许门下令以头触地,在众臣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厉声道:“妖僧为祸,望陛下严加惩处!”
众臣紧跟着齐呼,声震于野。
等他们声落,楚正则才道:“先前朝议,众卿以为当由三司会审此事,朕深以为然。不过,太皇太后圣寿、朕的大婚在即,为祈福故,三司领命,当严查主犯,切莫牵连过广。若再生事端,重惩从严。”
大理寺卿、蒋御史大夫和刑部尚书恭声应是。
楚正则扫了眼忐忑不安的群臣,温声道:“朕幼承天命,仰赖众卿忠心辅佐。圣人有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今日朝会之上,众卿直言不讳,朕心甚慰。如李御史这般,属恪尽职守。如未同谋,不予追究。”
此话一出,莫说李御史,先前自觉自己叫得声音太大的大臣,都感激涕零地齐齐应声:“陛下圣明!!!”
若不是要跟同僚一致,他们恨不能多喊几遍,以畅快胸臆。
敦仁爱众,何能不为一代圣主!
“众卿平身。”
待少年帝王声调和缓地许他们恭身而立,再无人敢以为,这硕大的金銮殿上,高坐龙椅的少年,只是一道影子。
龙椅上精雕细琢十二条金龙,威仪赫赫,金光烁烁,令人不敢直视。而少年端坐其上,着明黄的龙袍,头戴十二冕旒,沉着稳重地压着这些张牙舞爪的龙。
他们都非常清楚。
皇上亲政已再无障碍。
他是掌握生杀予夺的天子,是承天景命的九五至尊。
他们在他面前,唯有俯首称臣。
下朝之后,楚正则直奔懿德宫。
知道尘埃落定,懿德宫内再不复先前那般的焦躁和紧张。
熙攘的人群消散,许太后把许大夫人打发回许家,自己去亲自旁听审问无妄。二公主和三公主去补觉,懿德宫内除了宫女,便只有薛玉润在床边伺候。
日近午时,在静谧的懿德宫内,只能听到佛堂中连续不断的诵经声。不论前朝和后宫如何纷乱繁杂,普济寺真正的高僧们,始终如一地在念诵着经文。
在宁和的诵经声中,楚正则略显急促的脚步,便格外的突出。
听到楚正则的脚步声,薛玉润看了寿竹一眼,寿竹朝薛玉润微微一笑,薛玉润这才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欣喜地奔向他:“皇帝哥哥,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