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偃点头:“有劳吴公公。”
吴知书致礼后退了出去,来的时候尚且还幸灾乐祸,走的时候却是一步三咒骂,想把自己从太后身边调开来紫微宫这冷灶头,一毛油水都没有,高元灵这小子是天天被外臣喊“内相”喊多了,狂起来了!
吴知书走后,巫妖忍不住问萧偃:“你不怕他去问孙太后或者问高公公?”
萧偃道:“他不会去求证,他只要一问紫微宫的宫人今日情形,就能知道今晚高公公确实和我单独在书房内交谈了,说了什么,只有高公公和我知道。如他所说,在大婚这件事上,太后如今需要高元灵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和他手下的秉笔太监们协助她,抵挡前朝的几位相爷们。因此他不敢赌自己和高元灵在孙太后心中的分量,他比不过,他也不能在明面上和高元灵撕破脸,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地位岌岌可危,宫里趋炎附势,一旦知道他要失势,其他人只会踩得更快,因此他只会背后做些小动作。”
巫妖道:“他能做的有限吧。”
萧偃道:“不需要太多,只需要关键时刻踩一脚推一把就行。”
萧偃顿了一会儿,冷冷道:“高元灵……朕迟早会除掉他。”
巫妖听他语气,似有旧怨,却也没有细问,温和道:“过几天,我给他施个虚弱诅咒?”
萧偃冷笑了声:“不必,将欲废之,必故举之,他能猖狂到在天子的饮食中做手脚,已是失了理智,擅权辱君,谁能饶他?不必你出手,你且看朕的手段。”
巫妖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不肯让我出手?”
萧偃顿了顿,低声道:“今日你施展秘法,既给我绘图纸,又行走于水面,消耗不少吧?你回来后很久没说话。”他没说的是,佩戴魂匣时日久了,他似乎隐隐开始能感觉到魂匣和自己的呼应和存在,在今日,巫妖的魂体力量感觉微弱了下去。
巫妖有些吃惊于他的敏锐:“你的感知很敏锐——也有可能是神圣意志药水的强化,是消耗比较大,过几天就好了。”
萧偃想了一会儿才又道:“而且,我觉得你应该不能随意杀人,前日那个虐猫的内侍,乌云朵应该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命,但是却没有取他性命。”
巫妖沉默了,过了一会才道:“我很意外,你怎么猜到的?应该也不是不能,只是隐隐能感觉到法则的制约。”
萧偃好奇道:“天道是什么?”
巫妖沉思了一会儿,大概是想明白怎么给萧偃解释清楚:“天道其实是你们这个世界所有人信仰的一个共有的规则,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们,普遍相信天道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萧偃一怔:“难道你们那边不是?”
巫妖道:“不,我们那边更多的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强者为尊——但获得力量,需要付出代价,越强大的力量,付出的代价就越多。”所有的种族都在争夺着有限的资源,发展自己的族群,对力量和知识的渴求,是所有人的追求,面对强大的力量,许多人情愿付出代价。
萧偃微微震惊了一下,想了下却忽然笑了:“这句话也不无道理,事实上,我们这里也有人信奉强者为尊,有句俗语,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叹的就是好人无好报。”
巫妖道:“但你们这里的圣贤书,孜孜不倦教化众人,天讨有罪;君子以厚德载物;天有志,恶不义;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一个世界经典的那些书拿来读过,自然便能窥到背后的隐隐天道,更何况他曾是半神之躯,对天道的感应就更为敏感。
萧偃顺着接了下去:“人为善者,天报以福;人为不善者,天报以祸也。”
巫妖道:“对,天道如此,我若是违反天道,又本就不是你们这个世界之人,极有可能会受到比凡人更严重的天道反噬,我如今魂体未复,暂时不能试试,若是等我的力量恢复更多一些,可以稍微尝试一下。不过你也不必顾虑太多,一个虚弱诅咒,只是让他身体不适,倒霉几日罢了。”
萧偃摇头:“不要为我冒险,我自幼受到的教育,也是人命至重,帝皇慎杀,如你所言,极有可能也是代代真龙天子,冥冥之中,感于天道。”
巫妖:“好。”
萧偃仍不放心,再次叮嘱:“高元灵我心里有数,你一定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能为了我冒险。”
巫妖感受到少年的郑重和严肃,认真许诺:“放心。”
萧偃这才微微放下心来,重新平复了心情,将风干的帖折好放回桌面,心下却暗忖,朕万不能容你有失。
作者有话要说:
1.“君子以厚德载物”(《周易》)
2.“天有志,恶不义”(《墨子·天志上》
3.“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尚书·伊训》)
4.“人为善者,天报以福;人为不善者,天报以祸也。”(《说苑·敬慎》)
第27章疑忌生
高元灵坐在上头,垂目俾睨,脸色看不出喜怒。
何常安跪在下边,汗湿重衣,既是痛的,也是吓的:“徒儿确实不知皇上是如何离开那水阁的,徒弟一步未曾离,直到魏家小姐到了水阁边,奴才亲自带了她进去,才发现皇上不见了……外袍都还在床边搁着。”
“徒儿急忙让人出去找了一圈,却未曾见人,师父,师父您一定要相信徒儿……”何常安浑身发着抖,几乎恐惧得要跪不住。
高元灵淡淡道:“我已问了那在湖边遇到皇上的内侍,他遇到皇上前后也就一盏茶功夫,只说皇上见了他就说口渴,打发他去取酸梅汤,然后将那冰酥子就吃了一半儿,可知皇上出来大概和你们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我看你是越发不济事了。”他也不相信皇上无缘无故就能在这么多人伺候下消失。
鹿胎酒是自己命人试过的,贞洁烈女喝下去也要面红耳赤,皇帝年少,那等用量服下,岂会只是口渴?定然有人削减了用量,还故意放走了皇帝回宴席上。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何常安在撒谎。
他生了异心。
高元灵盯着何常安,眼神像淬了毒,
是投效了太后?还是只是同情皇帝?
皇上看上去似乎懵然不觉,毕竟年少,遮掩不住脾气,因为自己罚了何常安,拂了皇上面子,故意临个《丧乱帖》来泄愤,若是知情,反而不会如此露痕迹……
太后则注意力一直在孙家两姐妹上,是故作姿态,引自己入彀?
高元灵忽然脸上一笑,起身下去,亲自扶了何常安起身:“紧张什么呢,打你主要是为了在皇上和太后跟前说得过去,你是我亲手教出来,最信任的徒弟,我如何会猜疑你?”
“放心吧,那鹿胎酒,原本我就换掉了,只加了点肉苁蓉,皇上喝了只会补中益气,觉得有些燥热罢了,不妨事的,不过是魏大人位高权重,杂家不好推却,只好做场戏给魏大人看,又怕你在魏小姐跟前掌不住,所以这才没和你说。”
“如今事也办了,只是临了皇上自己走了,那也不是咱们没尽心,魏大人想来也不会太怪罪杂家……嗳,你不知道,你师父我,如今日子也不好过,外面那些大人们,都是读书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顺了这个,又得罪了那个,更何况宫里还有孙太后看着杂家呢,孙太后和外面内阁几位相爷不合,这眼瞅着皇上大了,要大婚了,太后娘娘和外面内阁相爷们不睦,咱们夹在中间,为难啊。”
何常安脸上一怔,高元灵仍然拍了拍他肩膀:“虽然让常安你吃了些皮肉苦,但杂家不会忘了你的,放心,断断少不了你的好处,你看看今日我说要打你,皇上还护着你,不许我罚你,可知经过这一回,皇上越发信重你了,你啊,好好继续在紫微宫呆着,总有一日,师父说不定还得仰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