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偃终于发话了:“高公公,还记得韦翠娘吗?”
高元灵忽然汗湿重衣:“皇上饶命!当时奴才一切都听太后娘娘的,并非故意!”
萧偃嘴角微微带了些冷笑:“朕从藩地进京入宫,当时年幼,到了陌生地方,全赖乳母照顾和安抚。高公公你以韦氏离间朕和母后感情为由,当着朕的面,将韦氏活活杖死了。”
高元灵手都在微微发抖,皇上竟然一个仇记了这么些年!当时他才几岁?
萧偃淡淡道:“你故意当着五岁的朕的面杖杀乳母,不就是想让朕对你言听计从,畏惧你吗?”
“”如今,你要让朕赦你?”
高元灵深深将额头触在地板上,这句话让他心里充满了绝望。
“你深受皇太后及朕深恩,在司礼监多年,骄矜偏执,事君疏慢,朋比作奸,贪婪不法,纳贿营私,卖官鬻爵,贪劣实迹斑斑,实乃怙恶不悛之人。”
“若不是看在皇太后面子上,朕早已处置了你,你居然还敢到朕跟前,求朕赦免,给你一条活路?”
高元灵咬了咬牙,不再解释旧事,只是又忽然高声道:“皇上,奴才该死!但奴才这条贱命无妨,皇上想什么时候拿走都可,只是皇上如今需要人手,奴才愿为皇上效劳!奴才愿做皇上的狗,皇上让我咬谁就咬谁!奴才愿做皇上的刀,皇上想杀谁,奴才决不脏了皇上的手!只求皇上留奴才一条贱命,奴才手里还有内阁诸相,边疆大将,朝廷勋贵重臣的许多阴私不法事,奴才可交给皇上,此后他们都会听皇上的,为皇上效劳!”
高元灵底牌尽出,抬起脸来,脸上带了些癫狂亢奋,他不信小皇帝还不动心!只要给他翻身,只要给他机会翻了身!
他上前痛哭流涕,将额头咚咚磕在地上,血飞溅了出来:“皇上!奴才薄有资产,所有家财铺子,可尽充皇上内库,又有训练好的死士三十人,擅侦听机要,缉捕暗杀,人人皆可为皇上效死!”
堂上仍然安静极了,萧偃轻轻笑了声:“原来高公公是用这样的手段挟制朝堂大臣们的,朕也算开了眼了。”
高元灵呜咽道:“今后奴才就是皇上的一条恶狗了!”
萧偃轻啐了声:“你配吗?”
他站了起来,缓缓道:“朕为君,岂能用尔等小人之手段治国御下?你也太看不起朕了。”
高元灵瘫软在地下,萧偃淡淡看了他一眼,拂袖走了出去。
才出门转过走道,萧偃便看到了季同贞,季同贞深深俯首躬身行礼。
萧偃看了眼他,淡淡道:“昔日高太傅举荐季卿为相,是因为卿家公忠体国,办事勤敏,贤明才高,只希望季相您好自为之,”
萧偃顿了顿,季同贞屏息听着,头不敢抬。
“慎终如始。”
第35章择前路
第二日便传来了高元灵自缢的消息,他在自己宫外的外宅里自我了断的,只字未留。
消息报到慈福宫的时候,孙太后有些意外,念了声佛道:“看来外边内阁也不愿意忍他了啊。我听说内阁有把柄在他手里攥着。指不定何常安也在他们手里呢。”
说完又对一旁正好来问安的萧偃道:“只是司礼监缺了高元灵,却是要赶紧安排个人,以免误了国事。”
萧偃道:“母后何必烦忧,司礼监各种行事章程本就有成例在,高元灵原本也都是看着几个秉笔太监批红罢了,前头又有诸位内阁大臣把关票拟,只管让吴知书过去顶上便好了。”
孙太后愣了下:“吴知书学识尚浅,才干平平,机敏不足……”
萧偃满不在意道:“忠心就行了吧?批折子要什么学问,又不是让他修书作赋,看得懂折子说得什么事,能及时报母后和朕就行了。”
孙太后略一思索竟然觉得很对,高元灵倒是才高了,不听自己的,有什么用?倒不如吴知书傻乎乎的什么都问自己,不敢擅自做主事事请示,用着放心:“皇上说得对,只是吴知书原本伺候着我这边,又监管着紫薇宫,若去了司礼监,必然兼顾不到。”
萧偃道:“顾着母后这边就行,孩儿那边能有什么事,都是按着规矩时辰来办事。”
孙太后想了下道:“也行,那皇上有哪个看重的内侍,哀家来安排。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放祁垣出去。”
萧偃道:“母后安排就是了,对了上次我从水阁出来遇到御膳房的小内侍叫穆七宁的,还算乖巧,服侍得不错,若有缺调过来紫薇宫也行,他品级不高,就服侍些日常差使就行。”
孙太后原本只看萧偃提出吴知书去司礼监,是不是有什么自己的人要安插在紫薇宫,故意问了一回,没想到皇上没推荐总领太监,只说让她安排,这让她放下了一半心,但竟然又提出一个人选,还是水阁那桩悬案有关的小内侍,她又心里起了些疑窦,但她嘴上也漫应道:“行吧,哀家让吴知书安排,时辰也不早了,你去内书房吧,莫误了功课。”
萧偃走后,孙太后才问吴知书:“皇上说的那穆七宁是什么人?”
吴知书原本只以为太后看不上自己,司礼监总管和自己无缘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小皇帝轻轻一句话,便又让他有了机缘,当下心里正砰砰狂喜,看孙太后问,连忙凝神笑道:“穆七宁是御膳房跑腿的内侍,还没品级呢,年纪小,才入宫没多久。家里就是京里的良民,儿子多,把儿子送进宫来求个出身罢了。那日皇上从水阁出来,不是口渴随便找了个内侍要冰吗?碰到的就是他,当日也确然是他当值,皇上并不认得他。只是就为这个,高公公把那倒霉孩子关在内惩司审了好些日子,审不出什么了,也没让放,现在还关着呢。”
孙太后眉心微微一松:“这么说,皇上想来是知道那小内侍还关着,因此才变着法子让哀家放了他吧?查过那小内侍的底细没?”
吴知书笑道:“高公公早查了那家人个底儿掉,确实世代良民,家里卖豆腐的,穷得叮当响,就是儿子多。皇上仁厚,想来也知道那内侍冤枉,不过是正好路过撞上了,皇上千金贵体,为这么个奴才和娘娘求情,不合规矩,开口了娘娘必定不高兴,但一直关着,大概皇上又于心不忍。”
孙太后嘴角微微含笑:“说来也是一条人命,都是高元灵欺上瞒下心虚,想来被那小内侍撞破了他的事,迁怒罢了,这么说来也算有点福气,皇上若是真的为开释这么个奴仆和哀家开口,哀家岂会不应?既然这么着,难得皇上开口,那就放了,到紫薇宫伺候着吧。”
吴知书心内想:当时高元灵还在,皇上若是真的开口,太后碍着还要用高元灵,必然不会理睬,说不定还要训诫一番皇上。不过是一个奴才的命罢了,宫里这些贵人,哪一个会放在眼里?只有皇上……他心里微微一热,心想皇上是真仁厚,前有伴读祁垣,费尽心思拐着弯送出宫了,后有这个倒霉路过被连累的小内侍,真命天子,竟然还念着放了他,是有多幸运。
倒是真的是个仁厚主子。
吴知书一边想着,一边听到孙太后絮叨着交代他:“既如此,你且先去司礼监接过那边的差使再说,以免夜长梦多内阁又插手……”
离开慈福宫的萧偃有些走神,到内书房路上,初夏的风分外宜人,他却只是沉浸在思绪里。
巫妖问他:“高元灵死了,你并不高兴?”
萧偃轻轻嗯了一声:“高元灵是朕起心要杀的第一人,从乳母死的那天开始,朕无数个午夜梦回,都立心一定要杀了高元灵,朕读卧薪藏胆,朕读史学帝王策,朕想着总有一日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杀了他为乳母一雪此恨。”
“但此刻,他死了,朕却也没觉得痛快和快活。”
“这还是朕第一次杀人。”几滴火焰酒而已,虽然事先知道以前朝后宫脆弱的平衡,这一次恶作剧定然会导致轩然大波,他才能就中取便,争取一点活动的自由。
但他也没有想到这样烜赫一时的内相,居然就这样仿佛儿戏一般的死去,但细想却又是必然。他的权力依附皇家而来,一旦掌权者见疑,翻覆不过旦夕之间。
萧偃眼里露出了一些迷惘:“为君慎杀,但却也不能拘泥于此,治国理政,总有刑杀。”他在软弱,他鄙视自己这一刻的懦弱,知道应该摒弃这种脆弱,他应该坚定不移,从不后悔,这样跟着他的人才不会摇摆,没有人会跟着心志不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