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你可要上诉?”
宋至诚看到“他”的脸已经白得不像个活人,干裂的唇轻轻颤抖,最终吐出三个字,“不上诉。”
话音刚落,“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方知意的方向,这下是心如死灰,完全看不到活人的气息了,如果不是胸膛正在微微起伏,宋至诚甚至觉得,被告席上的那个“他”,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
“对不起”,他从方知意开合几下的嘴唇中,得出这个意思。
审判结束,几个执行员押送着他从台阶上走下去,当路过观众席的时候,方知意站了起来,他把手伸出去,似乎要去抓他的手臂,但最终只是在半空中徒劳地挥了几下,就又垂了下去。
而就在此时,宋至诚看到那个“他”笑了,浅浅的,让人心疼。
是真的心疼,甚至作为灵体的宋至诚都能感受到这钻心的疼痛,它从脚底窜到头顶,逼得他几乎站立不住。
为什么?他问。
当然没有人回答,重症监护室里的机器,就这样疯狂地尖叫了起来。医生和护士瞬间涌了进去,又开始新一轮的抢救。
而外面守着的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徒劳地踮着脚尖试图透过透明玻璃,窥见抢救的一幕。
“医生!医生!里面的人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就是,刚刚还好好的呢……”
“我们怀疑是受了刺激。”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一张脸。
“受刺激?”林轻缓缓地摇两下头,他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医生,里面是满满的不相信,“刺激?医生你在跟我开玩笑?人明明就昏迷着,你告诉我,他要怎么受刺激?”
“受刺激的渠道有很多,不仅仅是在现实里,还有可能……是在梦里。”
“梦里?这又是什么意思?”
“通俗来讲,就是做噩梦。”
“噩梦……”站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宋母,突然就支撑不住,直往后退,被林轻及时扶住。
“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宋母挥挥手,依然是一副倦到不行的神情,“医生,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看我的儿子?”
“现在就可以。”医生低头看了看表,发现正好是下午三点。
但是进重症监护室的家属,一次只能一个。于是林轻理所当然地把这个机会又给宋母,自己则在外面看着痴傻的柯南鸢。
这一等啊,就等来了自家上司。
“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吗?”宋时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迈步走到透明玻璃面前,正好看到宋母缓缓地执起宋至诚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左脸,一时之间,竟有些尴尬。
“既然她在这里,那我一会儿就先回去了。”
“大人,阿诚他……三天之内被抢救了四五次。您对他,当真没有一丝父子之情吗?”
“林轻,你这段时间,已经逾距太多次了。如果再有一次,那……你回老家吧。”
“……”宋时的这句话,完全击中了他心底最深的隐忧,如果宋时剥夺他这份工作的权利,那么他应该怎么办?
所以,对未来的恐惧,让他再一次闭上的嘴,并默默地退到一旁。
宋时果然说到做到,在外面呆了差不多十分钟之后,就借口有事,转身走了。临走之前,他甚至毫不留恋。
宋至诚这次的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以至于在五天之后,他依然没能出得了重症监护室的门,甚至也没有一丝要清醒的迹象。
根据医生的说法,那就是之前接连受伤生病,都没有好好休养,再加之情绪的突然大爆发,所以导致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并且求生意志还十分薄弱,需要家属齐心协力来唤醒他。
可是自从宋至诚入院以来,医生就没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看过三个以上的家属,常来的这三个,有一个还是个傻子,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你们知道,小迎是谁吗?”
“小迎?不知道?医生,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护士上次抢救的时候,听到病人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这个小迎。”
“小迎?我不认识,夫人你认识吗?”
“……”
“夫人?您怎么了?”林轻回头,却看见宋母脸色苍白,身体又摇摇欲坠,忙扶着他在长椅上坐下来,担心地问。
宋母不理他,只是低头喃喃道,“小迎……小迎……哪个小迎……他姓什么?”
“不知道,只听到病人在说,‘小迎,为什么’,具体的姓氏并没有体现。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护士听错了,或者出现幻觉。毕竟病人当时的身体太虚弱,说胡话的音量,比蚊子也好不了多少。”
“……”
“你们……真的不认识这个叫‘小迎’的,我是说,如果真有这个人的话,可以叫他过来。这对病人的病情是很有帮助的。”
“什么小迎?哪有什么小迎?!”哪里想到,医生话音刚落,宋母会突然发飙。她站起来,就想扑到玻璃窗前,再看看她沉睡的儿子。但由于腿太软,却直接扑倒在地,吓得林轻赶紧蹲下身把她扶起来,不断地问,“夫人您怎么了?夫人……”
但宋母除了摇头,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在她这里,不光“小迎”是禁忌,他们姓方的一切都是禁忌。如果当初不是自己无意中发现宋时的秘密,她又怎么会在与他争吵过程中,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被宋至诚目睹,从而给他的人生造成不可磨灭的阴影。
第92章小迎是谁(3064)(一更)
等宋至诚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几天以后了。他睁眼看见雪白的天花板,顿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的烧已经完全退了,只不过大脑还有些昏沉,不过稍微回忆一下,就能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过病过一场,他反而对很多事情都看得淡了,只希望珍惜眼前,珍惜自己,至于别的什么事......等碰到了再说吧。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个什么噩梦,以至于现在他闭上眼睛,那股心悸的感觉还会席卷而来。但是仔细回想,他却想不起来梦中的内容了,只隐约记得他看见了方迎。
宋至诚也没有深思,只当自己是又做了一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梦境。
对了!方迎!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在医院昏迷了几天,都没有机会让人通知方知意,万一他一直找不到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怎么办?
宋至诚知道方知意完全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他不明白他对他的执着到底来自哪里。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心中有丝丝甜蜜。
他想,方知意真的是自己这灰暗人生中难得的一缕光亮了,哪怕是在小时候,也只有他肯跟自己玩,只有他会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的身后,扯着他的衣袖叫自己“宋哥哥”。
宋至诚的心,就是在这时候开始软化了。因为他是方迎啊,只是方迎......是那个小时候给过自己温暖的小迎,所以,无论他长大后变成什么样,宋至诚都觉得他还是曾经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孩,他还是应该对他好。更何况,在他的心里压着这么一件大事......他的父亲,间接害死了方叔。
“阿诚,你醒了?”
“......”宋至诚这才恍然惊觉,原来这病房里还有别人。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却看见自己的母亲正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妈......”宋至诚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不由得又尴尬地闭上了嘴。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母亲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时候,就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扶起自己的头,然后就有“甘霖”缓缓地流进自己的嘴里。宋至诚马上就感觉自己的喉咙舒服了很多,在喝完几口水之后,他终于可以正常地说话了。
“妈,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该在这里吗?”宋母嗔怪地看着他,“你这孩子,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你是要吓死你妈对不对?我只剩你了......妈妈只剩你了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珍惜自己呢?”女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并且,她的手还不断地拍打着宋至诚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完全不顾他正打着点滴,有好几次甚至勾到了正在滴药水的线,引得埋在宋至诚手背上的针滑动了一下。
宋至诚吃痛低呼了一声,女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停下动作揉揉他的手臂,神色愧疚道,“对不起,儿子,妈妈......妈妈也是太担心你了。”
“嗯。”宋至诚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自己这个母亲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当然,在刚才看到她守着自己的这股淡淡的喜悦,也已经消散无踪了。
“儿子,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宋母自觉尴尬,就问了这么一句,打算宋至诚说“好”的话,自己马上就出去买。
不料,宋至诚好像没听到他这句话一样,而是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在这里,有碰到宋时吗?”
“宋时......”女人的神色又有一丝不正常,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过了半天才轻轻地说,“没有......他怎么会来......见我。”
宋至诚艰难地点了一下头,“那也就是说,他一次都没有露面。”
“阿诚,你该不会是对你所谓的父亲,还抱有什么幻想吧?”
“没有......早就没有了。”宋至诚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看起来还有点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女人在心底不禁疑惑,那天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宋至诚这次醒来,给她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
女人怎么会不知道?
原来是林轻那天为了避免秘密流传出去,竟一个字也没跟女人透露,只是说宋至诚在去找宋时的时候突然发病,并且来势汹汹,自己于是紧急把他送到医院。
“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宋至诚的身体还是虚弱,没什么力气,因此说出来的话就好像随时要被风吹散一样。
“你问。”
“十五年前,方叔......”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人劈头盖脸地打断。只见她整个人从凳子上站起来,双目圆睁瞪着宋至诚喝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至诚被吓了一跳导致神志有几秒的恍惚,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女人已经恢复正常了。她一边用手撩着耳边的发丝,一边慢慢地坐下来,“阿诚,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是小迎?小迎回来了,对不对?他藏在哪?”
“妈,你在说什么?小迎?什么小迎?”
“是方迎。”女人顿了顿,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宋至诚,却发现他的神情十分坦然,仿佛对突然听到这个名字,真的感到很意外一样。她不禁在心里疑惑,暗想,莫非上次真的是护士听错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方迎?那可是既然如此,自家儿子突然问自己“十五年前的事”是怎么回事?
她正想再追问一下,就听到宋至诚问,“我想问你,方叔的突然获罪,是不是跟一个姓罗的有关。”
“姓......姓罗?”
“嗯,叫罗青。妈,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罗青?”女人突然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别人,只是这个罗青是谁?怎么听着还真有点耳熟?她仔她仔细回想,不一会儿,脑海中就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心里顿时就有底了。
第93章另一股力量(3064)(二更)
“罗青啊,我确实认识,不过不熟。他是你方叔当年的学生,跟他关系很好,经常帮他做课题。对了,你方叔当年一共就收了两个学生。其中一个是罗青,另一个是......是......是什么来着。”
“陆年吧。”
“对对对!就是陆年,我想起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阿诚你......是怎么知道这两个人的?宋时对你说的?”女人问完之后,又自我否认,“不不不,他怎么可能跟你说这个?还有你说,你方叔的突然获罪,跟这个姓罗的有关,这是什么意思?”
“......”宋至诚又摇摇头,他并不想回答这么多问题,索性就闭上了眼睛,一副撑不住要睡觉的样子。
反正他现在想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看自家母亲的反应,他就知道,她一定对当年的事情知道些什么,至于为什么三缄其口,那还用说吗?真正有罪的是他的前夫,这个女人要么是顾念旧情不愿提起,要么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他手上。不过,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更像是后者。
就在这样的猜测下,宋至诚缓缓进入了梦乡。在意识快要消散之前,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但最终没等他回忆起来,他就彻底什么都不知道了。
......
在宋至诚失踪的那段时间,方知意也没闲着,他白天处理案件,晚上去朱露的夜店花天酒地,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连宋母那边都很少过去报道了。
其实他只要一过去,马上就会得知宋至诚的行踪,可是他一方面对他的安全不是很上心,另一方面,日益繁重的工作也让他分不出心神来想这个人。他心里想的是,反正现在一切都正按照自己预计的轨迹进行着,除了个别偏离之外,几乎是找不出瑕疵。那么,宋至诚这枚原先的关键棋子,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方知意是怎么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越来越害怕把宋至诚拖入深渊这才推翻自己之前的第二套方案的。
今天律所又来了很多人,还是上次那些来讨薪的。方知意吩咐小筠偷偷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不要引人注意。
他在那里见了他们,并从他们手中接过络宁曾经偷税漏税的证据,不动声色地放到一旁。
那是一个白色的优盘,在灯光的照射下,似乎还有些漂亮。但是方知意知道,这里面装的,全是肮脏的玩意。
“赵先生,你能告诉我,连执行司的人都搞不到的东西,你是怎么搞到的吗?”
“唉,这,还要多亏了我那枉死的兄弟。他在死前一天的晚上,突然好像有预感,把他在络宁这些年来暗自收集的证据都通过加密邮件传到我邮箱。我也是直到今天,才决定把它拿出来。”
“......”方知意起初低头不语,但过了一会,他就突然抬头,“你就这么相信我?你难道忘了,之前我是怎么百般推脱......”
“咳咳,方律师,实话跟您说吧,是有个神秘人让我们还来找您的。”
“神秘人?”方知意马上就抓住了关键词,他的手不自觉地抚摸着另一只手的袖口,“是谁?”
“这......我们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敢听他的。我该说你们心大呢?还是说你们太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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