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荀猛然睁开眼睛,侧耳倾听,果然不远处隐隐有些兵戈碰撞之声。
追兵来了!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永久地沉了下去,但是他不能慌,因为他的儿子正充满着希冀看着自己。
他稳了稳声音,摸索着握住季暄的手,“阿暄莫慌。”
“阿翁,我们要怎么办?”少年清冽的嗓音此刻充满了恐惧。
季荀看了一眼紧闭的门,他能感觉到兵戈之声停歇,他们已然停在了门前。
这个认知,让季荀的内心深处感到了一丝失望和不甘。
父皇真的要置他于死地吗?
今日过后……不,他再也看不到明日了。
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已是一片果决。
“暄儿,你可愿追随为父?”
“……”皇孙抿紧苍白的唇看向别处,久久不知如何应答。
“不愿?”
“不,并非不愿。孩儿……孩儿只是,放心不下尚在京里的皇曾孙。”
“……”皇曾孙,一听起那个襁褓中的婴孩,季荀也沉默了,他将手握在佩剑的柄上,紧紧攥着,直到指尖泛白,方才松开。
“暄儿,是阿翁对不起你们。”
“不,阿翁。阿翁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翁。”季暄跪坐在季荀的身边,同样将手放在剑柄之上,一脸濡慕,眼泛泪光。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声不耐的喝问声,惊得两人浑身剧烈一颤。
“里头的可是太子殿下?”
季荀父子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出释然。事已至此,他们反而放松了。
“不说话,我们可进来了!”
“太子殿下!莫怪小的失礼!”紧接着,便是剧烈的撞击声。
古庙历经多年风霜,竟也能抗住那一小段时间。但是再多的,却是不能了。
他们也许在下一刻,就该破门而入了。
这时,只听得“铮”的一声,季荀腰间的佩剑已然被季暄抽出。
年少的皇孙颤颤巍巍地捧着剑身,抬头看着自家同样年轻的阿翁,像是要将这最后一眼刻进心里。
“阿翁,用这把剑,杀了暄儿吧。”
“暄儿,你……”
“孩儿宁愿死在阿翁的手里,也不愿受辱于他人。”
这是皇家人最后的骄傲了。
可是自己真的能下得了手吗?
季荀接过剑,一手握着剑柄,另一只手轻抚过剑身,低头,泪珠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砸在泛着银光的剑上。
撞击声越来越大,季暄快速地回头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门,转而紧紧捏着季荀的手臂,“阿翁!来不及了!”
“啊——!”
伴随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门被破开了,几个身着甲胄的士兵率先踏进了这座小庙,可迎接他们的是皇孙倒地的身体,和横剑于颈的太子殿下。
“Cut!”
直到这声号令过了很久之后,节目组的其他人才终于从这一幕中抽身出来。
“感人,太感人了!我都哭了。在刚才那一刻,我感觉我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去亲眼目睹这么一场感人至深的场景。余老师,我预感我们这期节目可能会爆。”
“庄老师也就算了,怎么钱胄演技也好到炸裂啊?这真的只有十六岁吗?”
“就是就是!跟之前的表现完全不一样!我都想跪著称皇孙殿下千岁了。”
钱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庄凌说,“庄哥对不起!刚才没抓痛你吧?”
“噗嗤!”众人一秒破功,钱胄这孩子还是严肃起来比较唬人。
“我没事,倒是你,摔痛了吧?”旁人尚且不清楚,可是庄凌离得最近,是真真切切地听到“咚”的一声。
这孩子是实打实地摔在地上,没掺一丝水分。就凭这个专业素养,他以后也能在演艺圈走得长久。
“不痛不痛!我学过技巧!真的一点都不痛!”其实……还是有一点痛的,只是钱胄没好意思说出来,况且在场的还有他的父亲,他不愿意让他看轻了。
“庄凌,演得不错,是这个感觉。”
“可是余老师,我觉得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是死法?”
“死法?”
“庄老师是觉得太子和皇孙的死法不够惨烈吗?”在余制片和导演面前,陈副导演也不好总叫庄凌“庄庄”或“凌凌”。
“惨烈倒不是,就是觉得太子不应该是这么死的。”
余制片沉吟了一下,道,“关于太子的死法,史书上没有记载,各种学说也众说纷纭,终究没有定论。怎么?你有什么较好的想法?”
第120章只是看法
“暂时没有成型。”庄凌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余老师,我觉得自缢比自刎好。”
“哦?”
“第一,史书记载季太子性温和,把剑杀了儿子,已经是他被逼到绝路做的最激烈的事情了,万万没有胆量再用同样的方法结束自己。相反,自缢反而比较符合他的性格。”
“嗯,有道理。你接着说。”
“第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季太子是孝子,舍不得这么做。”
“这确实是。但庄凌,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们条件有限,人手不够,而上吊的死亡时间较长,很有可能官兵破门而入的时候,季太子还在挣扎而被活捉了?”
“我倒希望他被活捉,毕竟武帝并不是真的想让他死,等到父子二人相见,一切误会就都解开了。不过,以他的骄傲,恐怕路上还是一样会寻死吧?”
“你说得对。所以就目前的情形看来,你的想法恐怕不能变为现实。”
“我知道的,余老师。所以我也只是发表一下我的看法而已。”
“哦?你不要求改?”庄凌今天给他的惊喜和意外太多了,让他有一种捡到宝的感觉。
“毕竟节目组的效率决定一切嘛,我也不是不懂事的艺人。况且刚才的效果已经很好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是余老师的心血。我还需要学习,怎能擅自改动?”
“哈哈哈!庄凌啊庄凌!我今天才算真正近距离地了解你啊。”
这时候,有工作人员上前询问,“余老师,中午了,盒饭已经送上山来了。您看?”
“盒饭到了?那快分一下!吃了下午好工作。庄凌啊,下午还有你的一场独白和自刎,然后我们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多吃点,争取也和刚才一样,一条过。”
“好勒!余老师,导演,你们也多吃点,还有钱钱,快过来!正长身体呢!”
好奇宝宝钱胄正蹲在一个角落不知道观察着什么东西,闻言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石头。
“庄哥!给你!”
庄凌莫名其妙被塞了一个东西在手心,他低头一看,是一块血红色的石头,十分鲜艳,但透着一丝诡异。
还有这种颜色的石头呢?真是涨见识了。
庄凌正想再好好观察一番,就被导演看见了,他厉喝,“快扔了!这是血玉!不祥之物!”
庄凌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把石头扔了。那石头滚落了几下,最终隐入草丛中消失不见。
“老李啊,不要危言耸听。什么血玉,不过是被鲜血染红的石头罢了。看来这里,的确发生过一场恶战。庄凌的推测或许是对的,当初亲卫军为太子抵挡住追杀,未曾料到太子竟返回庙里,紧闭庙门,用一条玉带,自杀了。”
“那既然如此,这周围必定还有很多类似的石头!余老师,这跟我们的任务有关吗?”
“真聪明。”余姚显然又一次惊讶了。庄凌无意中提前透露了他们节目中的环节之一。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先吃饭。”
“好。”
有了上午的“开门红”,众人本以为庄凌也一定能在下午的那一镜中有着出色的表现,让他们早早收工。
可是没料到,庄凌竟是频频找不准感觉,一连“NG”了好几次。
锜慧娟见状连忙上前给他递水,“怎么了这是?早上不是很好吗?”
“锜姐,我联系不到阿珩了!也不知道他……”
“哦,原来是这事啊,山上都没有信号。你忍一忍,等下山了不就能联系上了吗?”
“可是我得问问他中午有没有吃药啊!还有早上几点醒的,睡得好不好?吃了饭有没有吐之类的。我……”
“行了行了。”锜慧娟十分受不了地打断了这人的喋喋不休。这个庄凌,一到自己人面前简直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秒变婆妈和傻白甜。
“我先下山去给你联系舒总的助理,问问情况。你在这里好好配合录制。”
“……”
见庄凌还是情绪不高,他只好又说,“你想一想,如果你都一条过的话,用不了一周就能结束录制了。”
“说得也是。”
恰在此时,工作人员又在身后呼喊庄凌让他过去拍摄,庄凌喝了一口水,稳定了一下情绪就过去了。
锜慧娟站在一旁看,见庄凌终于找到上午的状态,也在心里暗暗点头。
庄凌这个人,只要自己想通,其他就不用她再多操心了。
季荀死前的情绪是最难把控的,就像他自己说的,绝望,不甘,唯独没有恨。这也就是说,庄凌必须在一秒之类眼里变幻多种情绪,这对钱深这样的老戏骨来说,尚且是为难了,更何况是庄凌这样的年轻人。
因此,他虽然NG多次,但所有人都理解他,只除了白子青。
白子青和导演走得很近,又是端茶送水,又是陪坐聊天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刻意讨好。
他虽然对导演说庄凌NG是情有可原,可是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庄凌准备不充分,拖累了大家。
听得身边的很多人脸色都不好了。
最后,还是余制片咳嗽了一声,他才消停。
但是节目组的其他纷争,此刻都影响不了庄凌,他已经进入了戏我一体的境界。
他就是季荀,季荀就是他。
他将佩剑横在脖颈之前,只差一寸,就能割破他白皙的皮肤,留下永久的伤痕。他的眼睛闭着,睫毛却在轻颤。
“本宫的末日到了吗?”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父子哪有隔夜的仇?只是陛下想见您,我等奉命请您回京罢了。”
“呵……呵呵……”季荀仰头笑了,笑声苍凉无比,闻者落泪,到了最后,竟似哽咽之声。
追兵中有很多都已经不忍地侧过身子,不愿再看。
“小人当道,杀了一个江文,还有千千万万个江文。父皇,还会相信我吗?”语罢,刎颈而亡。
追兵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殿下的身体,如风中浮萍般飘荡在地上。
这个温润善良了三十几年,在民间素有贤名的太子,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了逼迫他的人的面前,只留下了一地的鲜血,和一双灰白失色的眸子。
第121章“下车”
庄凌已经倒地十于分钟了,竟然没有人喊“Cut”,不仅是余制片,就连导演也沉浸在刚才的那一幕中。他在机器面前看着庄凌的表演,竟觉得他的眼神能穿过屏幕,透进他的心里。
好一个具有穿透力的眼神,在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穿越回了两千多年前。
“导演,结束了,是否可以喊Cut?”
“......”
“导演?”
“哦?Cut!”
庄凌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子已经僵硬了,脖子上的“血”也黏黏的很难受。这个时候市区都是零下好几度的,更别说是隐蔽的山里,虽然身上的衣服并不太厚,但是躺久了也是会生病的。他现在可不能倒下,否则谁来照顾舒伯珩呢?
不过他也是有点高兴的,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这证明自己的表演成功了。果然,当他走回人群的时候,迎接他的不仅仅是助理们,还有众人的祝贺和赞赏。
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收工了。
这意味着庄凌现在就可以马上飞奔回住所,跟舒伯珩视频了。不知不觉已经一天了,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出状况呢?以前还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说法很扯,可是现在真的自己体会到了,才知道这个说法还是太保守了,何止三秋?简直是三百秋!
早知道接下来这么顺利,就不让锜姐下去打电话了,我应该想办法通知她让她别上来了,就在山下等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