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领命而去,袁成书却留了下来。
“穆公子给在下安排个什么差事好呢?”
他随意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面。似乎从第一次遇见开始,他一直是这么个纨绔子弟的形象,除了偶尔遇到棘手的事会变得正经一点。
“还真有一件事。”
“洗耳恭听。”
“你知道,我们目前官署里缺人得紧,之前我和阿行琢磨出一个暂时应对的法子,发榜广招贤士。这几日已有不少人来投,你去看看,合适的就留下。”
“让我做主考官选人是吧?行,包在我身上。”
“可别把这事看得太容易,你不仅要筛选出可用之人,还要根据他们的才干把人安排在合适的地方。”
“行。”
张立和袁成书分头行动了,他们代表一文一武,以后会是魏景行这个班底的两大支柱。当然,谁都无法预料以后,至少现在的他们,还在为这个共同的未来操劳着。
魏景行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用两指掐着眉心。过了一会,他感觉有一双灵活且温凉的手贴了过来,在他的头穴附近缓缓地按摩着。
“累了吧?”这双手又离开了头部,转而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地放他躺下来些,随后,一双唇过来贴了贴他的额头,“睡吧,我在这。”
魏景行就这样在他的轻声细语中滑入深眠。
且说袁成书去了八面馆阁,果然见已有很多士子等在那里。他们或坐或立,或手里捧着一卷书,或与人高声辩论。
袁成书混在他们中间默默观察了一会,心里给其中几个判了死刑,又挑几个重点查看。
他正想让人把这些人都召集到一处集中考核,不料场中此时却异变陡生。
两个士子打起来了!
袁成书觉得很有趣,读书人也会打架吗?
他拨开人群走进去,让人把他们分头拉开,询问道:“你二人,是何故在此馆中动粗?”
那二人中的其中一人瞪着眼睛反问道:“你是何人?”
“不得对袁公子无礼!袁公子是奉王命前来考校你等的人。”
原来如此!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问好之声。
不料那人却不领情,“派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人来考校我们,王爷这是看不起我等吗?”
袁成书笑了,“那你说说,你又有何足以让王爷刮目相看的本领呢?”
“在下精通天文水文,风土人情。”
“王爷也通。”
“在下精通数理演算之法。”
“王爷也通。”
“在下过目不忘!”
“王爷也是。”
“王爷什么都会,那还找我们作甚?敢问是来消遣我等的吗?”
“你说得有误,不是消遣你等,是单单消遣你一人。”
“你!!”袁成书毫不留情的一句话,和周围的哄堂大笑声,使得这位年轻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王爷找你们来是让你们来做实事的,可不是来看笑话的,”四周的笑声顿时小了很多,“更不是来大言不惭的。或许,这位士子方才所说证明你博闻强识,但是你会修渠引水吗?”
“……”
“你会编纂典籍吗?”
“……”
“你会处理案件吗?”
“这、这……”
“都不会。要你何用?”
“……”那人彻底无话可说了。
“把这两人请出去。”
“请等一下!我会,我会!”刚才与他打架的另一人开口喊道。
“你会什么?”
“在下会修渠引水。”
第76章选拔人才
“哦?”袁成书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在下师从工学大师羊子奂,此次听闻楚王千岁要在丹江之畔修筑大渠和河坝,就想来碰碰运气。此事若成,必能功在千秋万代!在下不求别的,只求能在上面留在一抹痕迹。可是,这人,”他指着与自己打架的那人,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十分愤怒,“他说在下鼓捣的这些是奇淫巧技,是下品!在下一时不忿,这才、这才与他动起手来。”
“好了,我知道了,你也跟着进来吧。”
“是!”
他们来到了里面的一间房间,房间里整齐地摆着两排桌子,“都坐吧,看到你们面前的这张纸了吗?给你们两个时辰的时间,如果给出的答卷让我满意的话,你们就可以留下来。”
一群人闻言纷纷落座,拿起桌上的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有一个按捺不住提问,“这,这没有试题,我们如何作答?”
“嗯,试题就是没有试题,好好作答。”说完他就走了。
走了?
只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这,袁公子此举何意?”
“让我等猜测内容?”
“在下也不知啊。”
“一头雾水,不知从何下笔。”
……
就这样,在一群人的商讨中,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有的人已经落笔,洋洋洒洒数千言,而有的人还在咬着笔杆苦思冥想。
等到傍晚时分,袁成书来收卷的时候,众人神态各异。他随意翻看了一下手中上缴过来的纸,有的交了白卷,有的则写满了正反两页,甚至写不够,还向监官儿又讨了几张过去。
他于是直接点出那几个交白卷的人的名字,告诉他们出局了,并叫他们去门口领几本典籍作为补偿。
剩下的这些,他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再说他得了这些答卷,喜滋滋地要拿回去跟慕鹤轩一起研究。岂料一只脚刚踏进槛,就听慕鹤轩在大声叫唤,“你回来得正好,快来看看阿行,他下午突然烧起来了,偏生不让声张,你劝劝他,看给他用什么药?”
“你都劝不了我有什么办法?”袁成书将那扎纸放在一旁,在床上坐了下来,给魏景行把了会脉,心中一凛,但他按下不谈,只说太过操劳所致。
“殿下您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养好身子,否则您要是倒下了,我等就相当于没了主心骨。”
这话说得不假,别看魏景行平时有什么事都放手给慕鹤轩他们几个做,自己好像就是个摆设。但事实上,一旦他出了什么事,这些人就乱了。而且他虽然平日里只听他们说,但一旦开了口,就是金科玉律,点睛之笔。
魏景行是很聪明的,多智而近妖,所以老天爷不允许他长寿。
“真的没事?”慕鹤轩还是很担忧。
袁成书看他这样,突然不忍让他听到接下来的话。
所谓没事,只不过是当着魏景行的面而已。
可是不说,他就真的不知道吗?
把魏景行安抚睡下之后,袁成书最终还是对慕鹤轩说出了他的担忧。
毒素开始攻心了,莫名其妙发烧就是一个明显的征兆。
“但是也还是有好消息的,找寻神医的事有了一点眉目。”
“但是,他等不了,对吗?”
“……”袁成书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在这之前,我每周给他施针,毒能拔出一点是一点。这附近有一处山泉,烧开了每周泡那么个三四次,也是有大益处的。”
“……”
袁成书看他那样是没有心思看卷子了,就自己拿起那叠纸看了起来。
“咦,这份答卷有意思,几乎跟王爷那天列出来的差不多了,先说出楚国目前存在的问题,再提出解决对策,而且更详细。你看这一条,他直截了当地提出整个楚郡‘重商轻农’风气很浓,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面临地无人可耕的情况,到时候我们就要去别的地方采购粮食,而这不仅耗费时间精力,于钱财上面也是不小的负担。”
“巧了,今天阿行回来也正跟我说起农事上的事,他说可以利用洪涝时从上游冲下来的水将它们引到平原灌溉农田。但如果连田地都没有人耕作了……”
“这是个大问题……”
“你不说这上面提了解决对策?”
“对哦,”袁成书一愣,低头看手中的纸,“唔,让百姓主动要求耕作吗?”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其实百姓不愿意耕作,有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洪灾肆虐,他们不想让一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再加上丹阳临海,一些海产、海盐生意就这样兴起了,百姓们尝到了甜头,自然就不愿再过苦哈哈的劳作生活。
“给我看看。”
慕鹤轩接过他手中的“答卷”,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这上面说得很详细,他罗列了三点。
一是会造成如今这种形势的原因,与慕鹤轩心中所想相吻合。
但第二点他竟列出了楚郡目前的田亩数和百姓的数目,这就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第三点就是重中之重——解决对策了。
他在里面说可效仿前朝“均田制”,将尚未开荒的良田分给百姓所有,连奴婢、游民都可以分得一份。用来分配的田地必须是地势较高,不易受到洪涝灾害的。当然如果明年“丹阳渠”真正发挥作用的话,那么就不用考虑这么多了。
所以丹阳渠是此事能成的前提……
“此人很有见地,最难得的是肯实地查证。你明天叫他来见我。”
“行。”
慕鹤轩这时也来了一些兴致,他又抽出一份答卷细细地看。他抽出的这份答卷行文思路显然跟上一份不同。如果上一份是说他如果上任可以做什么事,那么这一份就是提到了他具备做哪些事的能力。
慕鹤轩暗道袁成书这次的事做得漂亮。他故意不出题,给一张白纸,让“考生”们自己去揣测考官的用意,这样答出来的卷,更能反映他们的实际水平,还可以看出他们是不是懂得变通。
第77章张立平乱
最终,慕鹤轩从二十几人中筛选出十个,约好了明天见面。
“为什么不多选几个?有些也还可以,不是吗?如果稍加打磨……”
“人贵在精,不在多。更何况我们的时间本就不够,不可能再多花心思培养。”
“……也对。那我让人通知他们?”
“嗯。”
“……你也休息休息,会好的。”袁成书轻轻地拍了拍慕鹤轩的肩膀。
慕鹤轩没有理会他,只怔怔地看着魏景行沉睡的容颜。他叹了一口气,只好静悄悄地走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夜晚。
月华如水,倾泻而出。
离城三十里处的东柳营,一场策反正在进行。
“陈大人对我们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我们岂能让他无辜枉死,死后头颅还悬挂在城门之上受辱!”
“不能!不能!”
“弟兄们!我们冲到郡守府去,抓了狗王爷,反出大兴!”
“反出大兴!反出大兴!”
“自立为王!!”
“自立为王!自立为王!”
在一片整齐划一的叫喊声中,一个突兀而尖锐的声音响起,“石将军!某听说陈大人谋反,是不是真的?”
“胡说!陈大人不可能会谋反!你听谁说的?!”
“哼,那还用听谁说嘛?城门上告示都写着呢,有理有据的……”
“那是诬陷!”石忠闫干巴巴地喊出这句话,神色有些不对劲,众人见了更是狐疑。
过了一会儿,他看无人回应,不得已又喊了一声,“快走啊!”
众人愣了一会,这才稀稀拉拉地拾起兵器跟上他的脚步。
东柳营大部分是步兵,进行城战的时候很有优势,也擅长借夜色掩饰自己,只是不适合远距离作战。
从营地跑到城门,既耗费时间,也消耗了士兵们一半的精力。他们必须修整一下才能攻城。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已经在别人的监视之中了。在他们离城门十里的时候,就有人去郡守府报告了。
所以,等他们到达城门下的时候,等待他们的,除了他们郡守的头颅,还有虎视眈眈的城门卫,以及在临江阁宴会上被擒拿的人,其中就有另一位石将军,石忠闫的哥哥。
张立正站在城墙头,俯视着这群“跋山涉水”而来的人,眼神轻蔑,就像是望着一群乌合之众。
张立很果断,他老了,但是宝刀未老。
不等石忠闫有开口的机会,就吩咐往下射箭。他也知道这样只能抵挡一时,因为城门上的那些士兵,同样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是没关系,只要撑过一个时辰,他的精锐部队就来了。
到时候前后夹击……
石忠闫一面运用手中的长枪不断挥开迎面而来的箭矢,一面向上面喊话:“你是何人?识相的快……”
“张立。”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一个淡淡的苍老的声音打断。
张立是何人?曾经的战神。
就算是曾经,那也是战神。
下面的士兵,有多少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有多少,将他立为终身榜样。
就是这样一个本该站在神坛上的人,如今就在城头上。
信吗?
石忠闫根本不信。
“呸!不知道哪里来的糟老头子,也敢冒充张老将军!”
张立没有理他,仿佛不屑与他对话。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人,一根筋到蠢的地步,哪怕他很勇武善战,也应该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在这点上,张立和慕鹤轩的观点是一致的,“人贵在精而不在多”。沙场上瞬息万变,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永远是最早一批的炮灰。他们真正需要的是帅才,而不是这个连将才都称不上的莽夫。
想通了这一关节,张立神色一凛,淡淡地吩咐:“格杀勿论。”
“是!!!”
底下的人只觉得箭矢射过来的密度渐渐加大,间或还夹杂着零星的火箭,他们抵挡得越来越吃力,别说是攻上城墙了,就是连靠近都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