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得不说到江家目前的当家人江时人了。按辈分,程思慕要叫他世伯。
这个人从年轻的时候就已经风流成性,不知道在外面弄出多少个私生子私生女。
江奕然不也是其中之一?
他十几岁的时候才回江家,生母亡故孑然一身。
就像一只迷途的小羊羔不小心落入狼窝中,被欺负得奄奄一息,却无处申冤。
因为彼时,家里的大权都掌控在正牌太太的手中,而他的生身父亲,却只负责在外面风流快活,哪怕是接了他回来,也从未管过一天。
从少年起,江奕然就开始在众多野狼中周旋,为了生存,他强迫自己变成他最不喜欢的模样,去讨好任何人。为了不招人嫉恨,他远离商政,选择了最无害的艺术道路,甚至在十八岁成年的时候,背井离乡,去一个对他来说步步陷阱和杀机的地方发展。
而他受的这些苦,从小生活在蜜罐里的程思慕是没有办法体会到的,可是他却神奇地感同身受。
比如刚才那助理神情漠然地看了一眼急救室的大门,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去,如果不是理智和修养绊住他的脚步,他几乎就要冲上前去把人一拳揍翻在地。
他放在心尖上十年的人,凭什么让人这么糟践?
“程少,江少的情况比较复杂。”医生迟疑地看了周围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因为从医二十年,他太明白有时候一纸诊断就会毁掉青年的一生。
程思慕看到他的这副表情,就觉得不妙,他领他来到走廊的拐角处,却不想果真听到了一个让他的脸色瞬间惨白的消息。
“你说什么?”
“江少这种情况,不排除是突发性精神障碍。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还要等进一步检查之后才能知道。”
“……”
“程少?程少?您,还好吧?”
“……”程思慕恍惚了一阵,右手无意识握拳,青筋尽显,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镇定,“你继续说。”
“谁都不知道江少昏迷前见到了什么,也许是他过去一些不好的回忆,也许是他对未来的不美好的设想。或许是多种影像在他的大脑中发生冲突,总之他的精神状况十分不稳定。”
“……你直接说后果吧。他有病,并且是精神病,对吗?”程思慕一旦做好心理建设,他就会很冷静,一直到冷酷的地步。
“呃……也可以这么说。现在初期只会表现出头痛、头晕之类的症状,中期则会出现严重幻觉、妄想,甚至整个性格都会为之改变,如果不抓紧治疗,不排除出现两个人格甚至更多的可能性。”
“人格,分裂?”程思慕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冷凝,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的,准确的说,是解离性多重人格障碍。为什么说是多重,因为谁也不确定……”
“行了,你不要说了。这些话不要跟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提起,包括江家的人和外面那两个警察。”
“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医生是个聪明人,甚至不用程思慕来教他接下来的步骤。
程思慕很放心,但同时,他又有些不安,而这不安,在看到江奕然被推出来的时候,全都化为了最真切的担忧。
第27章噩梦
江奕然当然没醒,他的脸色很苍白,大半个脸笼罩在氧气罩里,看起来是难得的孱弱。
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心都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型,放在一旁的手无意识地蜷缩着,好像这样就能保护什么。
程思慕看得心疼极了。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什、什么?”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
都说程家二少不轻易发脾气,一旦发脾气那便是“伏尸百万”。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不过此刻在场的医生护士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们心中的那份恐惧。
过了良久,才有个实习医生战战兢兢地说,“病人在抢救过程中突然抽搐不止,我们、我们不得已给他实施电、电……”
电什么不用再说出来了,程思慕已经完全明白了。他难以想象,如果江奕然有一天也和那些精神病患者一样,天天接受电击,在仪器的桎梏下痛苦挣扎,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只要想一下,都会疼得撕心裂肺。
……
江奕然做了一个遥远而黑暗的梦境。
梦里他回到了十三岁之前居住的小屋,那里只有狭小的十几平方,四季而不见光明,一张床、一张桌子、三把椅子,这就构成了这个空间的所有家具。
这是长京城郊又脏又乱的贫民窟,历来做贼的都不屑于光顾这里。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居住着母亲,和少年时候的自己。
“奕然,妈妈今天漂亮吗?”
母亲穿着大红色的旗袍坐在满是油光的椅子上,对着唯一的镜子,将她的嘴也涂成了大红色。一边涂,一边抽空问儿子。
“妈,你别费劲了,爸爸今天不会来了。”
十三岁的小江奕然和现在的大不相同,满脸是不耐烦和阴郁的神色。
这是自己吗?那时候的自己。
现在的江奕然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眼旁观着屋内发生的这一切。
女人听到这句话果然生气了,她猛地站起来甩了少年一个巴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就你这个样子,你爸怎么会把你接回去!你知不知道,妈妈为了这一天,等了多久?!”
而少年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女人的推搡打骂。他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眼里均是倔强的神色。
撕心裂肺的声音不断地从这个摇摇欲坠的小屋中传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也终于打累了,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瘫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儿子,“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是太爱你了!儿子……儿子……你原谅妈妈……”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怎么不去死?江时人你怎么不去死?!我的一生都让你毁了!你去死啊!”
“啊!妈……妈……”
江奕然猛然睁大眼睛,女人用双手紧紧地扼住少年的脖颈,双目圆睁,面色狰狞。
少年徒劳地用手掰着那如铁钳一般的手,嘴巴张着,眼睛翻白,已经快呼吸不上来了。
“妈……妈……我……我不是……”
“江时人!你去死!”
“啊!!!——”
梦境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贵宾病房的仪器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
“醒了!醒了!江少醒了!”
第28章醒来
“病人脑波很不稳定,快注射镇定剂!”
“不行!现在不能注射!让他自己平静下来。”
“平静不下来!”
“他在抽搐,快按住他的手脚!别让他伤到自己!”
……
程思慕就站在离病床五步远的地方,听医生在为要不要注射镇定剂这样的问题而争论不休。
他什么都做不了,没办法替他躺在病床上,更没办法替他痛苦,只能徒劳地站在那里。
江奕然似有所感,他半睁着眼睛,眼神飘飘忽忽地落在程思慕的身上。
他其实看不大清楚,可是就是感受到有这个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关切地看着自己,奇迹般地,就停止了抽搐。
“程少。”
“人怎么样了?”
“江少太虚弱,又昏睡过去了。不过情况稳定不少了。”
“嗯。”程思慕挥退了医生,自己在病床边坐下来。
江奕然还是带着氧气罩,笼罩着大半张脸,他的脸色惨白,都快和被单融为一体了。
你梦到了什么吗?为什么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江奕然,你究竟守着什么秘密?
其实,从江奕然无意识时蹦出的只言片语,他可以猜出那个梦一定跟他小时候的生活有关。
关于江奕然的过去,他知道得不多,只是从别人的叙述中了解到一点内情。
他十三岁之前是跟着母亲过的,而十三岁以后虽然回了本家,但是日子似乎更不好过了。
程思慕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次家族宴会上。骨瘦如柴的少年静静地站在楼梯口,神情漠然地看着大厅里各色穿得光鲜亮丽的上层人士端着红酒不断穿梭游走于同类中,交流感情。
而他只能孤零零的,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程思慕当时觉得他很可怜,正要过去与他搭话,问他为什么不过来一起玩,却被伯母拉住了。
他还记得当时,伯母用一种高高在上又充满厌恶的语气说道:“别去,那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上不了台面,程思慕一直记着这句话。
恐怕连当时的江奕然都是这么认为吧?所以才会在之后的十几年里,委屈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
程思慕叹气,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江奕然是当年那个浑身是刺满口尖牙的少年,而不是现在这个没有棱角的“老好人”。
就在他心疼得想亲亲他的时候,江奕然醒了。
程思慕愣了一瞬,忙探身去按床边的急救铃。
医生很快就进来了,又是一通检查之后正式宣布江奕然这次是真的醒了。
江奕然很虚弱,不过并不妨碍他保持清醒以及想起之前的事。
他半睁着眼睛,眼神温和地看着程思慕,苍白的嘴唇在氧气罩下蠕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程思慕凑近了听,才听清他是在唤“阿慕”。
程思慕一时也对他没了脾气,只能握住他放在一旁的手,用眼神安抚,心想某人说的又对了,人刚醒来的时候对第一眼看到的人有超乎寻常的依赖。
这时候不要离开他,应该能让两人的关系更上一层楼。
好在江奕然是个好安抚的人,他看程思慕握上了他的手,应该是没有离开病房的意思,就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29章病房问话(一)
江奕然恢复得很快,第二天就能自己半坐起来吃东西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病,就是莫名其妙地突然晕倒而已。他绝口不提那天的事,而医生事后又查了一下他的脑电波,竟然显示一切正常。所以当初他晕倒的原因竟然成了一桩悬案。
当然,对于他可能患有解离症这事来说,主治医生不说,程思慕更不会说,就这么隐瞒了下来。
程思慕不知道江奕然本人对这个事情清不清楚,但他明白,此时显然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其实他也能隐隐察觉到,江奕然对于那天的突然传讯是很排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程思慕愿意帮他一把。
于是,在那两个警察又来病房要询问一些事情的时候,程思慕一向给挡了,用的借口不是他受了刺激精神不稳定,就是他刚醒身体虚弱正在昏睡。
一次两次倒也还好,久了人家起疑心啊。
毕竟警察可不是好糊弄的。
可是能怎么办呢?
程思慕这尊大佛挡在这里,就注定了他们无法踏进病房一步。
那是谁?程家二公子。
长京程家,是有名的纪检世家,出了一个声名赫赫的检察长。放眼全国,那都是不能惹的存在。
小警员自认没有那个勇气与他对着干,于是他们回警局,搬了队长陈峤出来。
陈峤听到汇报的时候一脸莫名。
又是程思慕?
每次只要他们警局想传唤江奕然,这位少爷就会出来挡在前面。如果不是陈峤很清楚他是友非敌,估计就要真的觉得他或者江奕然与这两起凶杀案有关系了。
不过……他眸色一冷,可不就是有关系嘛?
死得这两个都是他们的同学。
尤其是江奕然,那就更可疑了,他是顾飞飞的师弟,顾飞飞本人还是他介绍给战祺的。
可是比起这些推测,陈峤其实更相信证据。
可是他查出来的那些东西,无一例外都倾向于江奕然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可是如果他与这一切都没有关联,那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避免讯问?真的是因为害怕吗?
他昏迷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陈峤,是时候亲自会一会这位天才画家了。
陈峤见到江奕然的时候,他正拿着一块画板在病床上作画。
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让苍白的人更是仿佛要消失一般。
陈峤突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上去。
反而是江奕然先看到了他。
“陈警官?”
“大画家果然敬业,生病还不忘工作。”
“闲着无聊罢了。”江奕然随手把画板扣在一旁的椅子上,“陈警官日理万机,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间小小的病房?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陈峤心想,你这个装傻我给满分。
虽然不断腹诽,但他面上依旧不显,笑得温和无害,活像一只老狐狸。
他在病床边上坐下来,“江少金贵得很,想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江奕然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陈警官说笑了,不好意思,前段时间身体不好,对两位警官多有怠慢,给你们添麻烦了。”
第30章病房问话(二)
“不麻烦不麻烦。那江大画家现在可以说了吧?那天你一个人在画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江奕然显然对陈峤的单刀直入整得懵逼了一瞬,过了一会才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头痛,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你知道,做画家的要耗费很多心神,有时候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大概是神经衰落引起的。”
“哦……这样啊。那是要多休息。可是大画家不觉得,你头痛的时间点太巧了吗?”
“……”江奕然的脸色完全冷了下来,他没想到这个警察这么难缠和讨厌,但他不能将厌恶的情绪表现出来,只能尽量温和地说:“陈警官的意思是,江某故意装的,以逃避讯问。我有什么动机要这么做呢?”
“您别误会,我可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就是单纯的好奇。”
“陈警官,郁茗死了,我也很意外。”他身子放松,整个人往后靠在枕头上,眉目低垂,不用刻意扮演,都能让人感觉到他周身的伤心和不安。
这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由内而外散发着平和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这样的人,会是大奸大恶之人吗?
“你别伤心……”陈峤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就听见他用一种极低的嗓音接着说,“我、阿慕、耀虎和郁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大院出生,这次回国,本想着要好好聚一下,谁想到会接连发生这样的事。”
“除了你们四个,还有其他人吗?”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