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几平米的小空间里又恢复了平静,安静得只能听见战祺的呼吸声。
走了……走了吧……
战祺如释重负地松口气,觉得自己终于又躲过了一劫。他带着诡异的微笑,慢慢地抬起头来,可是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的时候,他的瞳孔陡然放大,笑容凝固了。
外面又开始打起雷了,看来这个年初是彻底安宁不了了。一道闪电摄下来,光亮透过天窗照在墙角那人青白一片的面孔上,他大睁着眼睛,比任何时候都像鬼魅。
拘留所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和往常一样。
黑暗中,有一只垂下来的手,缓缓按下录音笔关闭的按钮。
……
“什么?战祺死了?!”
“是,死了,并且死不瞑目。初步判定,死亡原因跟周媛媛一模一样。”
“心梗?”
“对,如果他没有家族遗传史,那就是,这又是一桩密室杀人案。”
“拘留所的人呢?让嫌疑人在他们眼皮底下死去,他们难辞其咎。”程思慕压低嗓音,站起身跟着Tom走到病房外面。
“说来也怪,事情发生的时候,拘留所没有一个人,他们全都睡到外面去了。”
“什么意思?”
“催眠。”
“又是催眠?”
“是的,这种诡异的催眠手法我们已经接触过不止一次了,不得不防。老大你上次不也中过招吗?据那天晚上值班的警员说,他们忽然什么都不知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院子里打起了地铺。”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放在以前,程思慕肯定觉得他这是在瞎扯淡,可是现在他知道高水平的催眠完全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甚至操控人去杀人,自杀都有可能。
这么说,幕后之人身边还有一个高级催眠师在协助他。
那个人,会是谁呢?
其实程思慕脑海里已经有两个人选了,一个是在国外给江奕然治疗的医师,另一个就是,顾骄阳。
那个外国人有问题自是不用说,程思慕早已经查清了他的所有履历并派人把他控制起来,也问过他了,她说只是一个神秘人要他这么做的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他都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要怎么作案?
所以最可能的人选,只有顾骄阳……
不,不会的,他们十年的朋友,从自己被放逐出国就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在自己最绝望的那段时期,不间断地给自己做心理疏导。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如此居心叵测之人呢?
可是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他就是。因为他恰好在那段灰色时期出现在自己的身边,陪伴十年,甚至跟随自己回国。
而一切诡异事件的开端,就是在自己回国后。
而且,被他一直忽略的一个事是,他的那次中招,也只有顾骄阳和自己的大哥在身边,还有那重新回放的,关于十年前的对话……
程思慕越想越头疼欲裂,他觉得真相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可是就在这时……
“阿慕,你怎么在这里?我们约好了,今天就对江奕然进行催眠,现在时间到了。”
“……”程思慕背对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阿慕,你怎么了?他是谁?”
“我助理,来跟我说公司的事。阿阳,今天的计划可能要取消了,奕然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很好,还是等过几天再说。”
“可是催眠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相反,它是一种治疗。”
“顾骄阳,奕然不能受刺激你不会不知道吧?你现在催眠他就是逼他剥开血淋淋对我心,强迫他接受那么多不堪的记忆,还说对身体不是一种伤害!顾骄阳,奕然是我的底线,如果你不想连朋友都没得做,那么这次听我的。再缓缓,至少得等到陈峤醒来之后。”
他也没说江奕然已经恢复一部分记忆了。现在六个人终于只剩他们两个了。
如果他们两个之间有一个必须先死,那么他希望是他。可巧,江奕然也是这么想的。
“你是谁?赵昱的亲人?”
“你觉得我是谁。”
“父亲?哥哥?母亲?”
不是江奕然疯了,连男女都分不清,而是视频里的那个“人”,大概是使用了什么高科技变声器,把声音变得亦男亦女的。
“你想复仇。你的最后一个目标是我,对吗?”
“哈哈哈!哈哈哈!你觉得语言诱导对我有用吗?小家伙,你很聪明,比那个自作聪明的程思慕厉害多了。”
“……”江奕然活到二十七岁,第一次碰到叫自己小家伙的人,这让他不禁泛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我知道,你们任何人的秘密。被我知道秘密的,都得死。”这句话说完,电脑里就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十分刺耳,视频也随着那声响变成了雪花,不久之后全屏就黑掉了。
第55章死人如何作画
就在屏幕黑掉不久之后,程思慕推门走了进来。江奕然因为神经高度紧绷,听到这声响之后还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见是程思慕这次放松下来。
“你回来了?陈警官怎么样了?”
程思慕对他说的是,自己要去ICU看陈峤,故此江奕然有此一问。
“情况基本稳定了,转到普通病房只是时间问题。”
“那就好,陈警官这是无妄之灾,说到底,是我们连累了他。阿慕,等我出院了,我们去那些出事的警官家里看看吧,听说有一个叫猴子的,阿慕你是不是跟他接触过?”
“嗯,我怎么也没想到,人就这样死了。这几天看多了生离死别,奕然,我突然发现,我没办法想象世界再也没有你,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那就不要想象,我会没事,你也会没事的。”
“……”程思慕把头抬起来,发现江奕然两眼放空,盯着腿上的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这才发现这台电脑,赶紧单手拿着把他放到江奕然够不到的地方。
“不是说了,电脑有辐射,少玩一点。”
“知道了。”江奕然虽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明显不以为然,看得程思慕又生气又心疼。
他只道江奕然在关心外面的事态发展,却不知道在他不在的时候,他已经和整个事件的终极策划者见过面了。
虽然对方带着一个可怖的面具,并身处一个黑屋子。
不出他们所料,在战祺死后的那个下午,有关他们父子两人贪污受贿以及利用职务之便为一些不法土地开发商大开方便之门的犯罪事实就有理有据地通过媒体呈现在人们眼前。
他们的犯罪手法很罕见,竟然是利用画展来大型敛财。具体操作是这样的,战祺借口老爷子喜欢油画频频在长京各大繁华地段办一些画展,展出很多新晋画家的作品,并将那些作品炒到高价,暗示那些地产开发商前来购买。据警方调查得知,不久前死去的黑心地产商孙耀虎,就从战祺父子手里买下过不下百幅的油画作品。
好个“别出心裁”,好个处心积虑啊!
好在苍天饶过谁,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有关战氏父子的一切过往,又将重新调查,受理这些的,正是铁面无私的程思钦。
可以这么说,战祺的死亡,带来的是战家的灭顶之灾。
说灭顶之灾,其实不大恰当,因为覆灭的是战铮这一房,战家还有一个不动如山的老爷子,以及其他两房。
“大哥,这是我从一个老警员手里得到的仅存一份关于十年前车祸的档案,希望可以帮上忙。”
“难怪警局没有档案,原来是被藏起来了。那位老警员是谁?”
“人家不愿引火烧身,大哥你就不要追究了。”他可不敢讲这份档案是江奕然给他的,不然岂不又惹得大哥对他更加怀疑。
真是很奇怪,明明江奕然身上有诸多可疑之处,可是他就是坚定地认为这些事都跟他没有关系。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程思慕摇摇头,继续打开公文袋,一次次地往外掏东西。
“这是战祺记录油画交易的账本,里面除了那些惊人的数额,出现最多的就是这个'顾飞飞',他似乎是他们的长期合作者。可是这个人失踪已久,怎么也找不到。”
“顾飞飞死了,六年前FG大学毕业就死在地下室了,因为没有亲人在世,平时人缘也不好,竟然好几年都没人发现。前段时间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是一具骸骨了。”
“那……”程思慕突然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心直窜头顶,“死人,是如何作画的?”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直以来,都是有人冒顾飞飞的名来画这些'地狱油画'。我记得,你的江奕然也是FG大学的高材生吧,还是顾飞飞同专业的学弟。”
“你怀疑奕然?!不可能!我鉴定过,奕然的画和顾飞飞的画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一手。”
“你真的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吗?你真的相信他是无辜的吗?他如果真的无辜,第一个死去的就是他。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思慕,永远不要把江奕然当成无害的小白兔,你想想,那样的一个身世,那样的一个成长环境,他一个小孩,是依靠什么长到这么大的?他的手腕硬着呢!”
“阿慕。大哥,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程思慕恍惚转头,就看见江奕然穿着病号服站在离他十步开外的地方。
他突然一阵心虚,不知道自己方才与大哥的对话他听到多少。他快步走上去,扶住他的胳膊,“怎么出来了?”
“睡醒了没看到你,就出来找了。”
“那我们进去吧。”说完就扶着江奕然径自走了,也不管程思钦一瞬间阴沉的脸色。
江奕然虽然觉得有些不太礼貌,但还是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走了,只是回过头来歉意地朝程思钦笑了笑。
程思钦的脸顿时更加阴沉了。
再说程思慕一路上不由分说地把江奕然扶进病房,把他安置重新在病房上。
“以后别再一个人出来了,至少要叫两个保镖跟着。”
“我没事儿,倒是你,我看刚才大哥的脸色不是很好,你们……吵架了?”
“……奕然,我们刚才的话,你其实听到了对吗?大哥他……”
“我知道,大哥一直对我有些成见。这也难怪,毕竟,我这样的身份,始终配不上你。”
“……”程思慕又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的那场宴会,自己的长辈拉住自己,不让自己过去跟江奕然打招呼,他们用最轻蔑的语调说着,“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程思慕始终记得,江奕然望着自己这边的那个眼神,那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蕴藏着令人胆寒的力量。
他听见了。
十几年前的他跟刚才一样,听见了关于他的对话,可是现实让他不得不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第56章反常
想到这里,程思慕非但没有怪罪他刚才的隐瞒,反而更加心疼他了。
他为他感到心酸,为他感到不甘。
他安慰他,“我程思慕也是个普通人,没有谁配不上谁的说法。如果,我大哥曾经对你说过什么,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慕,大哥没有对我说什么,相反,他还让我好好跟你过。”
“……是吗?”
“嗯,其实大哥早就不反对我们的事了,他说你爷爷和爸妈那边他会暂时挡着,等到我有资格踏进你家的那一天。”
“他真的这么说?”
“其实你大哥很爱你。我那天跟他说了最近发生的事,他就跟我说了这么一番话。大概在生死面前,我们这样的感情也算不得什么吧。”
“……”程思慕看着反而安慰自己的江奕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确实,他们现在朝不保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角落,也许是胡同深处,也许是某个废弃的仓库。与这些相比,他们不容于世的感情确实不算什么。
当一个人没有弱点的时候,他也就相当于筑起了铜墙铁壁。
“谢谢你,奕然。”这个人永远是这么温柔,在自己耳边轻声细语。
这一幕,伴随自己走过十年的岁月。
赵昱常说,他们这群人中,耀虎胆小怕事,战祺嚣张不可一世,自己也不好惹,可最让人看不透的,偏偏是性格最软的江奕然。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笑容地底下藏着什么。
“没事,我们不是情侣吗?”
“……”
这句话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连江奕然都有些吃惊。江奕然想,程思慕会不会怪自己唐突?毕竟他们一直都没捅破这层窗户纸。但他转念一想,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程思慕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惊了一下,但随即心里就涌起淡淡的感动,耳尖难得红了一下,更加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过了很久,他才试探着问,“你认为……我们是情侣?”
“不是吗?”江奕然反问,“我以为我上次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程思慕真的想说我以为你只是要帮我躲开“他”的攻击才配合我的。
说到底,他就是不相信自己十年暗恋能够得到结果。
“奕然,你……真的想好了?”程思慕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然地屈起,眼睛却很认真地看着他。
“……”江奕然给出的答案是慢慢地俯下身去,在他的嘴角上印上一吻。
当他正要起身的时候,却被程思慕猛然按住头,对准他的嘴唇狠狠地咬下去,像是要把十年来的缺失和思念补回来。
恍惚间,程思慕似乎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肢体交缠的雨夜。那时候还有几天就放寒假了,大家说要聚一聚,结果就都喝醉了。
也不知道是谁走错了谁的帐篷,总之程思慕醒来的时候,发现眼镜被打碎在手边,自己和江奕然上半身都没穿衣服抱在一起。他动一动,身下就流出白色的浓稠液体,还伴随着撕裂般地疼痛。
程思慕当时完全慌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算再老成,此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罢了。他不敢想象,如果让别人尤其是战祺看到了这一幕,会怎么造成怎样毁天灭地的后果?
他也不敢承受江奕然的目光。毕竟江奕然只把他当兄弟,而自己却一直对他存有这么龌龊的想法。他害怕他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对他说,“我们以后不要再来往了。”
哪怕,承受的那方明明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