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主公,我一定被人刷了(2 / 2)

陈白起怕惊扰了沛南山长,便于原地静立了一会儿,但不一会儿便手冻脚僵了,却见沛南山长这时侧过身,脸没转过来,朝着她的方向招手。

想来是早知道她来了。

“学生陈焕仙见过先生。”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便信步上前,却见沛南山长正蒙着一双眼睛在写盲书,她嘴角霎时便狠狠一抽。

怎么连他都……

“焕仙,看一看我的字写得如何?”

你们樾麓书院的人还真会玩!

陈白起垂下睫,淡淡地看了一眼竹简,山长手感很好,字并没有新生的惨不忍睹,单个瞧着还挺像回事,只可惜连一起,却歪牙咧嘴。(竹简是竖着写,一支竹片可写一行字,闭着眼睛写便容易淌过界,越走越远而不自知。)

陈白起想了想,挑了一个最险的回答:“比起弟子第一次所写,好上不只几千万倍。”

沛南山长扯下面上蒙巾,顿时那张风月霁光,如残雪压琼枝的脸露了出来,他看着自己写的字,慢慢品味一番后感叹一声:“原来盲写着实不易。”

陈白起听这话,亦不知道是敏感还是第六感作崇,总感觉哪里有问题,她目光不动声色地一排排立于茅屋前的门楹与石碑上划过,又落在沛南山长先前盲写的那一行字上。

“笔秃千管,墨磨万锭。”

她突然若有所悟。

陈白起道:“其实若让学生选择,学生宁愿睁着眼睛写出一篇令众人惊才绝艳的字,亦不愿盲写出一篇规规矩矩的字。”

这话半是捧脚半是事实。

沛南山长搁下笔,目光悠远似白云般看了她一眼。

“你认为这是在哗然取众?”

陈白起一听这话,心道果然,她立即道:“学生认为人往往是靠真本事方能立身取处,焕仙自知书法一途尚且稚嫩无比,先前盲写不过只为一个赢字,尚算不得什么真本事,说来着实惭愧。”

听她如此迅速认错,沛南山长这才笑了。

有胆识,有悟性,有颗七窍玲珑心,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这样一个适合培养成策谋一方人,真是好久不曾碰见了。

他又看向她的腿,可是她表现得越出色,他心底便越遗憾。

诚如燕祈所说,他的确后悔了……

后悔当初对于陈焕仙的事情任之、由之,造成这般苦果。

“你且来写下一字。”

陈白起不敢有问,听从沛南山长吩咐用心写下一个“诚”字。

沛南山长看了一眼,却是摇头,他接过她的笔,微收袖袍,亲自在旁亦写下一字,同样是一个“诚”字。

这时,陈白起不经意看到了他手腕处的伤疤,像狗啃了似的,一个洞一个洞结成齿痕。

她目光凝滞了片刻。

“观看一下,讲讲你的感觉。”

陈白起回过神来,立即看向沛南山长所写,同样一个字,却与她所写迥然不同,她动了动嘴唇,惊叹道:“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沛南山长又道:“那与你的字有何区别?”

“区别甚大,弟子的字……有形无神。”陈白起低头。

沛南山长见她沮丧的模样,垂头耷脑,甚是可怜,便轻轻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道:“一墨大千,一点尘劫,书写欲,形生于精,唯神是守。”

陈白起:“……”

山长,如此虚幻的词,恕小的听不懂。

沛南山长见陈白起一脸懵懂的抬头看着他,眼神透露出一丝笑意,直接道:“这形都不堪妙境,日久成形,先练其形再与神为一。”

这句话陈白起算是听懂了。

这是让她平日里多练字,日积月累这字会有了字的“形”,等“形”成后再来琢磨神的问题。

这道理还是挺简单粗暴的。

其实陈白起的硬笔字还行,偏这毛笔字,呵呵,被坑来这个战国时期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弟子多谢山长指教。”

“我这里有一册范全碑,你且回去反复抄录一百篇,毋须拿来我看,自行勤勉即可。”沛南山长又道。

陈白起恭敬地接过沛南山长从桌旁边拿起递过的竹册,捧在怀中道完谢后,感觉这授课时间估计也要结束了,便将一直藏在心中的事道了出来:“其实,焕仙还有一事……”

“何事?”

“其实弟子家中还有一年幼的孤弟,如今弟子上山读书,恐怕无人照顾,弟子想……”

“此事公子宣曾与我提过,你弟弟的事情毋须担心,人燕祈已去接了。”

嗯?去接了?动作如此迅速?

还有这个“燕祈”又是何人。

陈白起心中虽惊讶,但此时的她还并不知道莫荆的字,所以只将“燕祈”当成一个侍僮。

“弟子多谢山长成全,弟子感激万分,只苦不知如何报答山长之恩。”陈白起长身一揖到底。

“焕仙你可曾怨过我?”山长轻飘飘地问来一句。

陈白起一怔,一抬头这才看懂沛南山长眼中的复杂情绪,她心中一咯噔,直言道:“怨你什么?”

沛南山长便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燕祈说你这腿,十有*是治不好了。”

陈白起与他一同看向自己的瘸腿。

沛南山长看着她,一眼不眨,却见她突地豁然一笑:“山长,弟子怨你什么,天作孽尤可活,但自作孽不可活啊。”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沛南山长从不曾听人说过,一时不解其意,但慢慢品味下来却心起波涛海汹涌,忍不住将其牢牢记在脑海之中。

此时此刻,沛南山长已然多少有些明白了陈白起此人。

只觉自己再提此事,倒显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交待的事情也交待完了,你且先回去吧,只记得每日这个时辰来这茅屋一趟即可。”沛南山长挥挥袖,已转身过去。

陈白起看得出来沛南山长心中藏着事,便亦不打扰他了,再次行礼一拜后,便转身离去。

只是在离去之时,不经意视线扫过路旁的一块石碑时,整个人愣住了,目光有些发直。

“山长,请问这块碑的词乃何人……所刻?”

见鬼了,她竟见到了之前自己写给莫荆门楹的那句对词。

沛南山长转身,朝她的视线望去,看到那一块刚铭刻好不久的石碑,又看了陈白起一眼。

果然是她啊,这般才气、又是这般傲气凌云之人啊。

“这事问他作甚,何不亲自来问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