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森知道黎烁曾跟着斯汀了解过这项研究,因此才在得知他要到乔森来的时候很果断地决定请他来搭把手。他向黎烁介绍了目前的研究方向和研究进度,黎烁接收得很顺利,但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从科研大楼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初秋的凉风阴嗖嗖地刮过来,黎烁裹着一件薄薄的衬衫瑟瑟发抖,也没什么胃口,打算直接回宿舍,走到半路却下起了不小的雨。
黎烁从来不看天气预报,出门穿衣服全凭感觉,穿的过多或是太少都是常有的事。
当然,也从不会带伞。
科研部离学生公寓很有些远,黎烁一半的路都没走完身上的衬衫就被浸湿了,长发也湿冷地贴在脖颈上,不停甩着耳朵上的水也无济于事,只能加快脚步,想尽量缩短淋雨着凉的时间。
经过一条栽种着银杏树的林荫大道,他的影子在一个个昏黄的路灯下反反复复被拉得很长,又缩回一个点。
一阵阴风又扫过来,吹得树叶哗啦啦响,黎烁正绝望地想着树叶上的那些雨滴都会落下来,把在树荫下的他淋个透时,头上却覆上一片阴影。
池骋突然出现在他身侧,手上举着一把黑色的伞,已经向他这边倾斜了很多。
“是要回公寓吧?我们一栋楼的,顺路。”池骋直视着前方,没有看他,唇角却勾起温柔的弧度。
黎烁愣了愣:“…谢谢。”
池骋的信息素是淡淡的月桂清香,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漂浮着,一会儿偷偷窜进鼻子里,一会儿又消散去了。
伞并不大,雨却不小,两个肩宽体高的男生并排走着,尽管池骋恨不得把整把伞都歪到黎烁那边,黎烁的右半边手臂和背部还是不可避免地淋到了雨。
池骋偏头看他湿透的衬衫和冻得有些病白的脸颊,不动声色地展开了右翼,轻轻拢住了他。
他的翅膀很大,又很温暖,与黎烁的身体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让他觉得别扭,却又足够替他遮风挡雨。
池骋给黎烁的感觉与向时陨不尽相同,他的接近、善意和温柔都没有让黎烁感到难以理解或是带有目的性的,纯粹得仿佛一汪清澈见底的浅潭,一眼望去就能看清全貌。
两人在路上闲聊了几句,黎烁才得知池骋来自菲尔迦王国。
菲尔迦王国历史悠久,又生活着许多超越者,因此给黎烁的刻板印象就是古老神秘的部落文明。
而池骋与黎烁想象中头顶羽毛头冠、身穿麻布衣服、手持骷髅头权杖的菲尔迦人相去甚远,他一身的行头时尚得甚至可以发到微博上去做穿搭图鉴。
池骋把黎烁送到了公寓二楼的楼梯口,又嘱咐黎烁要好好冲个热水澡,吃药预防感冒,看着黎烁愣愣地点头答应,才转身离去,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来自阿斯兰德的王子殿下并不会备着什么感冒药。
在阿斯兰德生活的十余年里,黎烁鲜少生病,被身边的人照顾、保护得很好,只有在斯汀去世的时候精神消沉、不吃不喝,才生了一场大病。
黎烁先去了一趟隔壁宿舍,来开门的何述上下打量了黎烁一通,又用一种十分欠揍的语气问道:“你去雾升河游泳了啊?”
然后如愿以偿地收获了小豹子一个大大的白眼。
而叶尤真正窝在沙发里拿着数位板给人气推理小说作家莱恩的新书画插图,闻言探出头来:“怎么不打电话让我们去接你啊?”
“没关系的,雨不是很大。”黎烁甩了甩耳朵才进门。
何述和叶尤真的房间里随处都丢着一些推理小说,门旁的橱柜上码着十余本,餐桌上盖着一本,茶几上也堆着好几本。
何述又好奇地凑过来:“西森教授找你什么事?”
“教授想让我帮忙做一个研究。”
“好厉害啊…”叶尤真把脑袋搁在沙发靠背上感慨道。他对于那些科研之类的东西向来有些头痛。
“科研部那么多学生他不找就找你?”何述靠在门边的橱柜上,调笑道。
“谁知道呢。”黎烁心不在焉地答,四处张望着:“皮斯可呢?”
叶尤真指了指墙角的一个废纸箱,黎烁走过去,皮斯可窝在里面睡得正香。
“这箱子你们不要了吧?”黎烁回头看叶尤真和何述。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黎烁把箱子带猫整个抬了起来,搬回了宿舍,掏出门卡打开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向时陨似乎还没有回来。
黎烁钻进房间,放下箱子,脱下了湿透的衣服,随手扯了张浴巾裹着又拿起睡衣就往浴室去了。
冲了很久的热水,黎烁还是觉得有些冷,干脆关了水,随便擦了擦就穿上了睡衣。脑袋昏昏沉沉的,黎烁也等不及头发干,钻进被窝里倒头就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黎烁被敲门声吵醒时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晚上十点半。
出了一声虚汗,黏在身上有些难受,但又很冷,头部也有些钝痛,在被窝里捂了两三个小时,头发一点没干。挣扎着掀了被子从床上爬起来,两只脚在地上划拉半天也只找到一只拖鞋,黎烁不想让门外的人等太久,索性赤脚踩在了地板上。
短短几步路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余力去开灯。快到门前时却被桌脚绊到,踉跄了一下扑在门上,边缘有些尖锐的门把硌得肩膀钻心的痛,不太厚实的房门也因为撞击发出了一声巨响。
黎烁扶着门边的柜子勉强站直了,却感觉头越来越重,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一手捂着肩膀费力的扭转门把,外面的人在看到他痛得呲牙咧嘴的模样时微微蹙眉,抿紧了唇。
黎烁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发现嗓子哑了。按着喉咙清了清嗓子,依然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伴随着隐隐的刺痛:“抱歉…我睡着了…”
向时陨没说话,把手里的热牛奶放在柜子上,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又很快收回手:“你发烧了不知道吗?”
黎烁倚着门框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想着自己的身体怎么变得这么脆弱,淋几滴雨都能生病。
向时陨看着长发还冒着水气的黎烁,他的耳朵无精打采地耸拉着,眼睑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平时总是很红的嘴唇此刻有些泛白;睡衣的扣子也没完全扣上,露出小片瓷白的胸膛和很直的锁骨。
即便是生病的时候,他也能让人产生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但向时陨自认控制力不错,因为那些想法很快就被他压了回去。
瞥了眼他光着的脚,向时陨伸手进来开了灯,走进房间替他找了拖鞋,拉着他坐到了沙发上,又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得很高。
向时陨按了饮水机的开关,又转身进浴室拿了吹风机,坐在黎烁身后给他吹头发。
黎烁抱着腿乖乖坐在沙发里,向时陨坐在他身后撩起他的头发,一手拿吹风机,一手从上往下轻轻理顺。指尖偶尔擦过他的耳朵时他总是下意识地轻掸,柔软细腻的触感能很轻易地让人着迷。就像很多人撸猫会上瘾。
温热的暖风掠过后颈,带过一阵玫瑰和青草的香味,把冰凉的皮肤都烘得暖和起来。
向时陨瞥了眼他后颈的腺体,觉得他其实不该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一个并没有那么熟悉的人面前。
“怎么湿着头发睡觉?”向时陨突然开口。
他的话语像是责备,但黎烁觉得这比他说过的很多有些刻意的话要温柔。
黎烁不禁有些好奇现在的向时陨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但很快又觉得去揣摩向时陨的面部表情根本毫无意义,向时陨的脸上唯一真实的只有那双眼睛。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向时陨会用什么眼神看他呢。
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他不得不停止了无谓的思考,有些敷衍地用沙哑的声音答道:“太困了。”
“把头发剪短就会干得很快。”向时陨给出了一个十分实在的建议。
黎烁脑子里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说出来的话也有些乱七八糟:“长头发不好看吗。”
向时陨几乎没有思考:“好看的。”又顿了顿,“留着也没关系,我帮你吹干就是。”
黎烁没说话,但尾巴开始小幅度地晃荡,轻轻蹭到了向时陨的手臂和胸膛。
向时陨不知道是因为猫科动物的尾巴真的像网上说的一样,是脱离于身体、拥有独立意识的另一部分,还是黎烁正在神游,总之他没有去管自己肆意作乱的尾巴。
向时陨又想起了那个摸他尾巴的鳄鱼,想着他如果把自己的尾巴严严实实塞到衣服里,或许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饮水机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关掉吹风机,起身进房间拿了一包冲剂,冲好了就递到黎烁面前。
黎烁虽然很快接了过去,但却只是犹豫着啜了一小口,表情立刻变得有些难看,没再继续喝,折起耳朵眼巴巴望着向时陨,像是在问“真的要喝那么苦的东西吗”的小朋友。
“要喝的。”向时陨的语气不强硬,但很坚决。
黎烁无奈地垂了眸,屏住呼吸一口气吞了下去,仿佛慷慨赴死的战士,让向时陨觉得有些好笑,但没笑。
放下杯子,他眉头都拧成了一团,向时陨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薄荷糖,往黎烁手心里倒了两颗,然后拿着杯子转身进了厨房。
薄荷糖的甜味很快驱散了那溢满口腔的苦涩。
黎烁不喜欢甜食,但更讨厌苦的东西,因此这一刻觉得这两颗糖格外美味。
他听着厨房里断断续续的流水声,突然觉得能遇到向时陨这样愿意照顾很麻烦的自己的舍友,着实很幸运。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原本是来学着独立、最后却还是要别人照顾的自己有些没出息。
“今天不能喝牛奶了,会影响药效。”洗漱之后,黎烁就被向时陨赶上了床。
皮斯可从箱子里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喃喃道:“烁…你生病了吗?”
“我没事。”黎烁冲它笑了笑,“睡一觉就好了。”
向时陨替他盖严实了被子。
“晚安。”黎烁说。
“晚安。”向时陨转身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黎烁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又很快睁开了,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想着如果向时陨真的一直在演戏,那么他的演技进步着实很大。至少今晚的他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温柔得无可挑剔,让黎烁忘了去留意他那双眼睛里是不是也有了同样的温度。
但这好像也并不那么重要,至少他觉得只要面条和牛奶是有温度的就很好。
作者有话说:
豹:不怪尾巴。是我让它这么干的。
第7章门
第二天清晨黎烁是被闹钟吵醒的,好像做了个梦,虽然醒来后梦的细节像黑板上的粉笔画一般被迅速擦除,记不起来了,却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些许悲伤的情绪。
动了动身体,感觉全身酸涨,喉咙刺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比昨晚还要难受一些。
十分费劲地爬了起来,换好衣服揉着太阳穴走出房间,看到向时陨似乎在厨房忙活什么,也没多管。只是无力地挪到盥洗室,缓慢地洗漱完毕。刚回到房间收拾好东西打算出门,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向时陨左手端着一杯和昨晚一样的药,右手拿着额温计,问他:“感觉怎么样。”然后将额温计对着他的额头。
看着向时陨的那一瞬间,黎烁恍惚地想起了梦里的一点点内容,不是很明晰,但却再次唤醒了梦里的情绪。
他按着喉咙,清了清嗓子,十分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还好。”
“37.8度能好到哪去。”向时陨收回手,瞥了他一眼,把杯子递给他。
黎烁整个面部表情都透露着不情愿,但还是接了过去,很快喝掉了,又眼巴巴地望着他。
向时陨有些无奈地掏出薄荷糖,给他倒了两颗:“我帮你请假,你在宿舍好好休息。”
“我没事,可以去…咳咳…”黎烁的嗓子又痒又痛,话没说完,有些心虚地看向时陨。
向时陨没有说话,只用眼神告诉他“不行”。
黎烁有些颓然地闭了嘴,向时陨又拉他出去坐在餐桌前,从厨房里端出一盘三明治放到他面前:“吃了就回去睡觉,厨房里还煲了粥,中午起来吃一点,晚上给你带饭回来。”
向时陨的语调依然很平,黎烁觉得他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像一块永远不会有情绪的石头。
向时陨拿起手机走到宿舍门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盘子放着,我回来洗。”
但黎烁仍然用自己十分有限的生活经验把盘子给洗了,过程不甚顺利,但至少看上去是干净的。
回到房间又换回了睡衣,缩进被窝里很快睡了过去。
中午起来时感觉比早上要好一些,黎烁给皮斯可开了个鲟鱼罐头,又打了电饭煲里的粥,坐在餐桌前用勺子舀了吃。
感觉宿舍有些太安静了,黎烁便端着饭碗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近来一些恐怖势力在极洲很有些猖獗,极洲一众小国都深受其害,甚至已经开始向一些大国寻求军事援助,而阿斯兰德首当其冲,为很多国家提供了物资,亚联盟也派去了不少军力。
联盟近来出现了很多起意外失踪案件,疑似跨国狩猎组织的手笔,军方十分重视,但一个月过去,好不容易抓到的几个小喽啰都在被抓的时候自爆而死,线索断得很干净。
本体体征能为新人类的学习和生活提供各种各样的便利,因此大多数新人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但因为狩猎组织的存在,很多新人类每天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想变成别人的宠物,更不想沦为杀戮机器或是繁殖工具。
百余年来,阿斯兰德一直在研究可以消除新人类本体基因的方法。
而斯汀也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这项名为“Anti-Prism”的研究中——他认为新人类应该有权利选择是否保留本体特征。
但斯汀走后,研究进度也停滞不前。黎烁曾去过研究基地,写过一些潦草的研究报告,但最终还是决定来到乔森。
新人类的基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残忍又利益熏心的狩猎者,比起消除自己的基因,新人类更应该做的是让自己强大起来。
然而黎烁也很清楚,除了狩猎组织的威胁以外,世界上还有很多因为自己的本体体征而无法与正常人一样生活的人。
黎烁读中学时曾见过一只小刺猬omega,omega新人类无法隐藏自己的本体特征,而小刺猬无法收回脊背上的尖刺,总是不小心伤到别人,也总是默默承受着别人的恶意和讥讽,后来他转学了——那天黎烁给了他一个小心翼翼的拥抱。那只小刺猬紧张地抓起黎烁的手看他有没有受伤时的样子让人心疼又无奈。
所以得知西森教授想请他一起继续斯汀的研究时,黎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下午黎烁不太睡得着,就窝在沙发里抱着电脑看教授传他的资料,做了一些笔记,乖乖等着向时陨带饭回来。
但最后等来的是何述和叶尤真。
“他好像临时有事,怕你等太久就让我们给你送来了。”叶尤真坐在沙发上,打开包装袋,是一盒蔬菜粥:“快吃吧。”
“谢…咳咳、谢谢…”
“大少爷怎么来亚联盟没几天就病成这磕碜样儿啊?水土不服啊?”何述看着形容憔悴的黎烁,忍不住调笑道。
“可能你们亚联盟空气不大好。”黎烁白他一眼:“要不要赞助你们几个空气净化设备啊?”
何述嗤笑一声:“亚联盟这玩意儿多了去了。”